爱丽舍。
夜晚里的爱丽舍依旧灯火通明,鬼魂们不似做人时必须睡眠补充体力,所以晚上多会聚乐欢庆。
这种时候,菲迪亚斯总会是聚会的焦点,不管是活跃气氛还是做主持他都信手拈来。
今天恰巧是祭祀农神的日子,众人相聚一块儿清洁自身,为自己的家乡和尚未过世的亲友祈求着仁慈的农神洒下慧种,庇佑土地永远肥沃,作物永远丰茂。
祭祀之后,大家围着篝火,听着琴手唱诵神迹,歌颂英雄,人们的心被故事里的角色牵引着,时不时便爆发出一阵笑声或者叹气。
菲迪亚斯帮祭司们组织着秩序,看见这热闹的场景,也跟着高兴,同时他还想起了一人,感叹道:“要是萨若汶还在就好了,他特别喜欢这种热闹的集会。”
“那他一定会是祭典上最受欢迎的诗人。”一个在爱丽舍呆了很久的祭司听到他的话,应和道。
萨若汶的琴声总带着非凡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连无心无情的冥植们都会为了听他的曲子争先绽放。
可惜就像他突然出现,许久前又突然消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菲迪亚斯想起友人为他画完肖像后离开的样子,也满心疑惑,不过他相信他的友人现在过得很好。
从最近进入爱丽舍的新鬼魂增多就能看出来!
他知道友人很可能离开了爱丽舍,所以十分关注乐园外的信息,自然注意到了最近几年顺利进入爱丽舍的鬼魂数量明显增多了。
他特地跑去问了他们,那些鬼魂告诉他,真理田园上有好几处路牌指引爱丽舍的方向,特别显眼。
而且就算真的路痴,也总会有一些在田园游荡的冥神精灵们带他们进入爱丽舍。
这些刚来冥界的鬼魂不知道这些有什么不对劲,但菲迪亚斯这些老鬼魂肯定知道这不寻常。
“一定是萨若汶做的!”菲迪亚斯当时听到这些消息,兴冲冲地对所有见到的鬼魂说,“他说过他和冥神们相识,也只有他关心鬼魂们在真理田园里迷路的事,只有他会去劝说冥神关注我们!”
他骄傲得像自己做的这些事一样,把心底原本因为友人消失前诡异的冷漠而升起的芥蒂彻底抛掉了。
友人根本没有变,还是那个看着冷冷清清,实际特别热心温柔的人嘛。
而且自他看过那副肖像后,他的诅咒也不知不觉消散了,菲迪亚斯能推测出绝对是友人为他破解的,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感谢友人。
但可惜,现在不说道谢,他连在哪里找到友人都不知道。
菲迪亚斯叹了口气,望向爱丽舍外的方向,友人离开后爱丽舍就一直封闭到今天,鬼魂们只进不出,他想混出去简直难上加难啊。
这件事一从心底翻出来,菲迪亚斯连去参与宴会的心思都没了,郁郁地疏远人群想跑到清静之地散散心。
可走路间,他突然瞥到了一个阴影般的身影,菲迪亚斯猛地停下脚步看过去——
那是一个身着黑纱袍的人,袍子边角褴褛,飘在半空中就像水中浮动的海藻,衣服上刻绘着水仙图样,手执一根高过头顶的白杨木手杖。
冥界使者。
好歹是在爱丽舍呆过许久的老鬼,菲迪亚斯在爱丽舍没封闭前还是偷偷出去玩过好几次,时不时见过这种影子般的存在四处游走。
据说他们是冥王的信使,传递着冥王的命令,协助着死神的工作,也是将恶魂拖入深渊的锁链。
但不论哪一条工作,都应该和爱丽舍毫不相关啊!
菲迪亚斯疑惑又好奇,下一瞬间又看见了一个资历颇深的祭司带出来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老人来到这位冥界使者的身前,然后行了个礼离开了。
是那位因缪斯女神而蒙受痛苦的老人。
菲迪亚斯睁大眼睛,老人进入爱丽舍后从未出去过,绝对不可能和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使者有关联,他只能想到一个人能联系起两者。
曾经承诺会为老人复仇的萨若汶。
他立刻调转方向往那边走去,这可能是他打听到自己友人近况的唯一机会!
而菲迪亚斯一走近,便听见老人颤抖的声音。
“……我儿子的……大人?”
果然是萨若汶!菲迪亚斯这下百分之百确认了,连忙加快脚步上前去。
他的动作完全没有遮拦,冥界使者见此警惕地看过来,手杖转了个方向就要打下来——好在老人大叫一声让使者停下了动作,菲迪亚斯这才惊魂未定地意识到自己这猛地跑过来有多不妥,平常人看见冥界使者都是躲得远远地。
使者扫视了下他们二人:“熟人?”
老人忙点头,顶了顶菲迪亚斯,“是的,大人,他在爱丽舍一直照顾我,也知道我儿子的事,我很信任他。”
菲迪亚斯站到老人身后,也点点头。、
使者便收起手杖,反正冥王陛下从未说过此事需要保密,既然老人不在乎他人知道,他也懒得说什么。他重回话题:“是,我奉陛下之命为你带来你儿子的生平经历,也是你的儿子遭到悲剧女神报复的真相。”
说着他拿出了一封信,却没有立刻交到老人手中,带了一点怜悯说:“不过,陛下有令,说你可以选择打开信封接受真相,或者驳回信件沉浸于现在的谎言里。”
怎么这么说,菲迪亚斯皱起眉,这使者不是来说萨若汶复仇的信息的吗?怎么这么听来反倒是老人儿子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想着他担忧地看了老人一样,便见老人看着使者手里的信,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满布的皱纹里几乎都要抖出愁虑。
菲迪亚斯在纠结要不要开口问什么时老人终于抬头看向使者,有些褪色的眼睛复杂难辨,“使者大人,这封信是一位名叫萨若汶的青年写的吗?”
还好使者还算有耐心,没有对他们沉默许久还没决定拿不拿生气,“我不知道,陛下只说是你们都认识的人写的。”
他们都认识,可能在冥界爱丽舍之外还找得到冥神的,不就只有萨若汶了吗?
可他们光知道萨若汶和冥神认识,却实在没想到,能和冥王陛下有关系啊,都能让冥界使者前来送信。
菲迪亚斯和老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惊讶。
以萨若汶的性格,如果没查到结果他是不会贸然来信的。老人想着刚刚使者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也许来信内容完全不是他想的样子的底,咬了咬牙问:“使者大人,我是不是受到了欺瞒?”
使者不言,只是叹了口气,将信件往前递。
菲迪亚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来不及劝阻神明,就看见老人颤抖着手拿过了信件迅速看了起来,他哑了嘴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使者见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便转过身想要离开,却被菲迪亚斯一下叫住了,疑惑地转过头看这个鲁莽的人类。
菲迪亚斯握紧拳头,“大人,我想问问您见过萨若汶吗?他最近怎么样?”
“萨若汶,是谁?”使者歪歪头不明白。
“啊……”菲迪亚斯愣了下没想到对方居然不知道,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描述友人的外表,“就是一个黑色长头发、墨绿色眼睛的青年,男的,长得很帅,皮肤很白,大概比我高半个头的样子,嗯……”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描述,那位使者的眉毛皱得越紧,把菲迪亚斯吓得说不出话来。
使者问:“你在哪里见到的这位?”
菲迪亚斯不解,"呃,就是爱丽舍啊?"
“多久?”
“大概、大概三四年前?”
使者似乎想起了什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菲迪亚斯打量了一遍,脸冷得就像冥河里的冰块,气氛一下降了下去。
菲迪亚斯不明所以,身上被看得起毛,还好,这时候老人已经看完了信,他连忙把注意力拉回来问老人:“怎么样?”他猜想信上应该没写什么好东西。
谁料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冷笑了一声,怒道:“我就说这几年爱丽舍的方向已经明晰,为什么他还是未来到乐园,原来是根本无法来到这里,活该啊活该!”
老人是善良而非傻子,说实话,死了这么久后,他对活着的太多事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总还记得当年病重时,儿子推开门扉,哭着说没有讨到草药的样子。
那时候,屋外风雪大作,儿子双手被冻得发红麻木,眼泪鼻涕凝成一团,悲痛欲绝的模样给了老人很深的印象,他其实不是一个害怕塔纳托斯的人,妻子为他几乎无药可救的病痛哭时他甚至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对方,说之后的人生如果没有他,也要好好活下去。
只有在死前,他见到年幼的儿子如此悲伤,他才有了一分恐惧——他害怕自己死了。他还没有认认真真陪过这个会叫他“爸爸”的小孩,没见到他的长大,还没有教对方射箭,没有和妻子见证对方结婚生子,没有……
于是他闭上眼前,握着自己妻子的手,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好好陪陪孩子吧……”
而现在,这一封信将他死前最后的嘱托衬托得多么可笑?
这话说的有些直白了,几乎等同于直说他那儿子根本进不了天堂活该去地狱。菲迪亚斯吓了一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明显不想多说他那儿子做的混账事,冷哼一声,转而对使者恳求道:“大人,我想请求您能否带我去见一面写信者,如果没有他,我想我还会被蒙骗于一个谎言之中,我无论如何也想当面感谢他的帮忙。”
怎么可能随意把人类的灵魂带出爱丽舍?使者正想拒绝,就见菲迪亚斯也附和,“对啊,大人,我也想见见萨若汶,他当年帮我解除诅咒,还为爱丽舍的灵魂们指明方向,我也一直想当面向他道谢。”
使者忽就愣了下,沉思了一会儿,居然答应了他们,“可以是可以,但我说好,你们随我去冥王宫里,必要跟随在我身后,恪守礼仪,不能打扰到任何神祇。”
萨若汶居然在冥王宫?菲迪亚斯眼睛都瞪圆了,对他这位友人曾经的低调感到惊奇。
他不会就是一位冥神吧?
他和老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如此猜测。如果真是这样,也能解释萨若汶为什么能做这么多事了。
就这样怀着各自的心思,他们跟着使者几年来第一次离开爱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