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毫不在意的说,林忆染感到一阵恶寒从脚底幽幽腾升。
刚才听到吴道衡与李清月的对话,他也猜了个大慨。
无非就是两小无猜的戏码,双方以为能长远陪伴在身旁的甚至发展到更亲密的关系。
可一方却临时叛变,最后还轻飘飘的说上一句,不重要。
林忆染阴沉着脸,他觉得这两人不该是这样。
“灼华?”
一直默默关注林忆染的楚驭舟率先发现他神情的变化。
听见有人唤自己,林忆染才慢慢撇过头看他。
林忆染抬头的刹那,楚驭舟看清了——眼神空洞无光,活像个没有灵魂的陶瓷娃娃。
少年郎瞳孔猛缩,几步并做一步上前查看。
吴道衡也注意到这边,收好所有不该出现的情绪,上前询问道:“怎么回事?”
少年凉薄的瞳孔中不加抑制的放出戾气,仅那一瞬,楚驭舟藏了许久的端正消失殆尽。
这个眼神,是当年林忆染身死道消后就他以一敌百万魔军,睥睨天下的神情。
那是重华仙尊。
他弯下身一把捞起林忆染,“阿染入梦障了。”
说罢便大步向外走去不知去向,唯留吴道衡主仆二人收拾残局。
楚驭舟说的没错,林忆染确实是入梦障了。
此时,林忆染又回到那个遥远漫长的阶梯。
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赤脚白衣,此时林忆染习以为常。
血红玫瑰蜿蜒的台阶上,林忆染虽不慌张,漫步在此却隐隐有种刺疼感在心脏蔓延。
像是有无数只触手,缠着他的心。
又疼又闷。
小门主难得垮下脸,眉眼中全是疑惑。
他笑不出来了。
走了半响林忆染开始放慢脚步,最后便瘫在一旁休息。
进入梦障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唯一的疑问是——他是如何进来的?
林忆染细细斟酌回想,却一无所获。
不久后,眼前又是白光乍现。
与前次的山巅不同,在林忆染眼前的是幽暗洞穴。
林忆染靠近洞壁站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有些讶然的盯着不远处的冰棺——旁边有个人。
白发,楚驭舟的标配。
林忆染认是认出来了,伏在冰棺一边的是不是楚驭舟又是谁?
不过,冰棺里的人是谁,让楚驭舟这么小心翼翼?
莫名的情绪是苦楚与酸涩。
他仗着重华仙尊看不见自己,大胆的走上前,扒在冰棺上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彻。
馆中人有副好面孔,一身赤红衣袍周身点缀的是俗气的黄金链。
这种搭配,虽无不彰显奢华之色,却也处处透露出俗气。但棺中人硬生生穿出仙气灵动来,即使是闭着眼睛躺在冷冷清清的棺里,他通身的散发的气息却告知他人
----他只是睡着了。
林忆染抬手复捶上胸膛,胸口难受的紧。
他瞧仔细了,这棺中人和他有着同一张面孔。
或是说,这棺中人,就是他。
重华仙尊声线清冷,好似表达不出主人任何情绪,可此时,林忆染在他颤抖的声音中,明确听到愧疚和心疼。
楚驭舟愧对他什么?
林忆染想不明白,难不成真是楚驭舟一剑刺死自己后幡然醒悟?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就听到重华仙尊再次开口。
“阿染,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那一瞬间,就像心脏停止跳动,山川河流冻结,倾盆大雨定格在空中。
林忆染屏息敛声,连眼睛都发直了。
明明他没有开口说话,单是在一旁看着,可为什么他感觉喉间发涩,像是受过天大委屈却强装不在意的孩童,事后被问上那么一句,“还好吗?”
重华仙尊不再是白衣,替而代之的是大红衣袍。
林忆染这时才发现,楚驭舟穿的,和躺在冰棺中的自己似是同一套。
所以,他们是在成婚吗?
林忆染慢慢敛住眸,眸中尽是水润。
原来···他听到的声音,真是楚驭舟对自己的一个执念。
重华仙尊唇瓣动了动,明显还是要在说些什么,林忆染身形越来越淡,甚至他扑到仙尊身边,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白光乍现,有个声音在喊他,林忆染能听出来,那不是楚驭舟。
江府内,榻上人慢悠悠睁开眼。
林忆染呆愣的看着横梁,心底堵塞难安。
最后还是一直守着他的楚驭舟先递上一杯水。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依旧声音淡淡,毫无波澜。
梦障中的一切,就像黄粱梦一场。待他醒来,便没有守着他尸首悲痛欲绝高傲自持地仙尊了。
林忆染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呆呆地盯着他,用沙哑的声音问:“识卿为什么你看着人模狗样,怎么私下却有恋尸癖?”
闻言,楚驭舟只是笑笑。
恋尸癖?
“灼华是做噩梦了?”
林忆染眨眨眼,疲惫之色慢慢缓解,接过他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算是吧。”他把杯子还给楚驭舟,就这么靠在榻上,“梦到个恋尸癖对我尸体念念不忘。”
楚驭舟:“……”
楚驭舟叹了口气,握着杯子的手指不断摩挲杯沿。
他尝试着说:“你看到的不是梦。”
楚驭舟说的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梦障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入梦障的人会看见一生最害怕的事,使其对精神的折磨。
他不知道林忆染为何突然入梦障,所以担心害怕又刺激到刚刚醒的林忆染。
楚驭舟垂眸不语。
只不过为什么阿染看到的是他记忆里的事?
榻上的小门主笑了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知道,”林忆染闭着眼,在被褥上扭了几下就重新滑入温暖,发出一声喟叹。
他脸埋进柔软被褥里,声音不不徐不疾,“所以我很后怕,怕这个有特殊癖好的人对我做些什么。”
少宗主盯着一脸“我害怕”的林忆染,扯了扯嘴唇。
“灼华,你待会会做噩梦的。”他笃定的说。
林忆染连眼皮都没抬,随便揉几句话敷衍他。
几秒后,一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林忆染:“……”
这声音正是刚才把他从梦障里喊出来那个。
大大咧咧的,不是书锦还是谁?
楚驭舟欣赏林忆染板着的脸,晃晃手里的杯子,笑道:“看吧,没骗你。你的噩梦来了。”
说完他就跨步走出房门,还顺手关了门。
虽说他应该按计划不惊动林忆染,但一看见林忆染睁眼就忍不住去逗逗。
在他走后,林忆染果不其然炸毛。
眉心凸凸的跳,林忆染没睡醒痛恨的瞪着周围一切看得到的事物。
若是楚驭舟走的不及时,现在这火该是撒到他身上。
“书锦你再叨叨我一会去就把你毒了。”
[不是不是不是,林小染你……]
林忆染现在听见他的声音就烦,“算了,我还是剁了你吧。”
红尘界之上的仙界,书锦正跺着脚,脸上还有淤青。
他一说话扯动嘴角就疼的想掉眼泪,在荒海大比上被打下来不是丢脸事,但那人下狠手!!!
[林小染你且听我说完。]
待他说完,等了一会没见那边出声,心知林忆染的默许,于是继续开始叨叨。
[哎呦,有人下死手疼死我了,你快回来帮我!!]
林忆染闭着眼,声音闷闷的隔着被褥传来,他轻嗤一声,[说你垃圾你就认。]
运用飞灵,林忆染的呼吸他几乎都能听见,像是他就在他身边一样。
书锦摸摸脸上的淤青,顿时痛的龇牙咧嘴。
[你别笑,你还不知道我吗,虽然挂着弟子名号,但我是走后门进来的,没什么天赋。]
[整天坚持挥剑修炼,没被你带歪就不错了。]
小门主不爽[我们俩臭味相投,到底是谁带歪谁?]
[还有什么事叨叨,没就别和我发飞灵,我要睡觉。]
见他要切断联系,书锦也顾不上疼了连忙说[有有有]
[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仙界不太平]
林忆染微微凝神,始终没真开眼。
书锦接着说[自从肖鲜那事发生,仙界开始频繁出现魔气,被感染的修士不少]
荒海大比在即,比武场人群来来往往,书锦谨慎的看向四周,压低声音说[这次杦韫门逃不掉了,三大门派他们现在一致对外,自然杦韫门就是那个外]
[孥云宗暂且不谈,没作出什么举动,但其他二位已经在找林宗主要说法了。]
[一同参加的东西海鲛人族虽没什么举动,但估计也是这个意思。特别是那个叫什么余咚的小鲛人,我见他好几次败坏你名声]
[说什么你喜欢他,]书锦啧啧两声,[要我说你虽然眼瞎看上楚驭舟,但应该没口味刁钻到喜欢那货]
[反正你们若是再不早点回来,杦韫门得换主,你的名声也被糟蹋]
书锦一说完飞灵就被人强制性的掐断。
江府房间内,林忆染呼吸已经不再平缓。
攥住被沿的手因握的太紧而发抖。
名声一事且不谈,反正他在外名声就没好过,再说一个他人评价罢了,爱怎么说说就怎么说说,他也管不到人家头上去。
眼下最关心的该是杦韫门。
杦韫门危在旦夕,而他所知关于魔气的,只有魔气是念欲这一条。
这时房门“啪”的一声敞开。
林忆染坐在床上没来得及反应迎面而来的风就扑他一脸。
门上的手顺着滑下,江归雯脚步顿在原地,浑浊的眼中不加掩饰的惊艳和贪婪。
在他醒来后就听自己曾曾曾曾曾曾孙子说祖上一个成了仙君的叔叔来了。
这不,他一醒就到地方看看,这祖上来到侄子是何方神圣。
不曾想,刚推开门就被眼前的少年狠狠惊艳了把。
白色床榻上的少年,只穿着单薄的亵衣,昳丽浓稠的眉眼在看向他的瞬间由愤怒转变的疑惑惊诧。
可谓是,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被人这么直白盯着,林忆染有些不舒服。
“江归雯?你怎么来了?”
他一出声,江归雯内心躁动的龌龊重新将他拉了回来。
笑道:“你就是小仙君?”
林忆染木讷着脸,“昂”了一声。
“我是你侄子。”他补充道。
“……侄子?”
看向床上少年,江归雯捏着下巴心底慢慢押着这两字。
他头上几个姐姐,大姐早已香消玉殒,二姐没资质,唯一一个有可能的三姐也被他亲手埋葬。
所以……这是从那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侄子。
江归雯自幼被大人惯着大长,情绪爱露于表面,使人一眼就能看穿。
这点倒是和林忆染一样。
所以林忆染单是略略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没想明白。
于是对他自我介绍,“婉雯,我娘亲。”
一提到“婉雯”这个名字,江归雯明显一颤。
他先是瞟了瞟四周,按耐下心底的动乱,强撑着笑问林忆染,“你阿娘……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