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首先入眼的是几株梅树，虽已过花期，枝干却甚是苍劲。曲折的石径蜿蜒其间，两侧点缀着低矮的兰草。廊下，铺着厚厚的动物皮毛的木质躺椅上，萧烨正斜倚而坐，乌黑的裘衣衬得他肤如凝脂，发如墨玉。手边放着一本展开的书卷，此时的他正微微仰头，目光投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阳光透过梅枝的缝隙，细碎地洒在他的身上。他的侧颜在明暗交错中愈发分明，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每一个棱角都散发着内敛的贵气。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萧烨与庭院融为一体，人与景交相辉映，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水墨长卷，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与主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思雨站在那里，不忍惊扰。

萧烨却听到动静转眼看来:“你来了。前几日多有怠慢，今日特地在此处等你。“

走得更近，思雨将萧烨所在处的景致看得更加分明。这处院落虽然清幽，但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廊柱上的雕花纹路并不普通，那些看似随意点缀的石子也暗含玄机。若她没看错，这些布置都是根据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来安排的。“此处布置颇有讲究。“思雨没有接话，另起一题。

萧烨目光一闪：“好眼力。这院子是我自己设计的，以五行之理为基，借天地之气调养身体。“

思雨点点头走近他。难怪他对医理如此了解，这般布局手笔，已然超出了一般大夫的境界。“今日世子唤我来，是想让我诊脉？“

“是。”萧烨伸出手腕置于身侧的案桌上，“这些日子病情时好时坏，劳烦慕小姐为我看看。“

思雨在萧烨近前早已备好的椅子上坐下，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如此接近，不免心生紧张。她轻轻打开药箱，取出一块全新的锦布铺在桌面作为垫布，随后小心地接过萧烨伸来的手腕，指尖熟练地搭上了他的脉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她仍然被指下触及的冰凉激得轻轻一颤，这异常的寒意反倒让她瞬时忘却了方才的紧张。

萧烨的手腕出奇的凉，如同初春的溪水，冰凉刺骨。肌肤下隐约泛着青色，脉搏在指尖下微弱却有力地跳动着。思雨注意到他的肌肤虽然苍白，却并非病态的灰黄，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仿佛能看清下面流动的血脉。那些青筋在腕部分明地凸显。虽然萧烨面色平静，但思雨作为医者，敏锐地察觉到这些青筋下隐藏的疼痛——寒毒侵蚀骨髓的剧痛，想必日夜折磨着他。

然而，让思雨感到惊奇的是，她明显能看到萧烨露出的手腕上部隐隐露出的结实的肌肉。那并非积年卧病在床之人应有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沿着他的手臂向上扫去，隔着厚重的衣物，她依然能辨认出他肩膀的轮廓——宽阔而坚实，与她想象中的病弱之躯截然不同。

思雨不禁暗自思量：一个病了二十年的人，身体本该瘦削孱弱，肌肉萎缩，筋骨绵软，但萧烨显然不是如此。他的体格没有表现出长期卧病的迹象，反而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武者，肌理匀称，骨骼坚固。

这一发现让她心中生出更多疑问——在如此持续的疼痛的折磨下，常人能否支撑到今日都难说，他竟是在如此境况下还常年练武？本以为他只是成日闭门不出，方积累了无数学问，没想到他的身体锻炼竟也没有落下。

见过无数哀嚎求救的病人，也见过疼痛难忍只求一死的患者，思雨不禁想问：纵出生在帝王之家，这么多年来没有过一日身体爽健的生活，既不享乐、也不消沉，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不过也难怪世子向来不让外人诊治，不然坊间就不会传言他因为“体弱”而“多病”了。

思雨越想越心惊，不禁暗自揣测：他为何愿意让自己诊脉？难道不担心自己将他的病情泄露出去吗？她抬头望向萧烨，这才发现他正以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目光既像在静待她的诊断结论，又仿佛全然不在意她会作何判断。

思雨猜不到也看不懂，干脆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开口道：“脉象浮而不实，时急时缓，似是经脉受阻，气血难以畅通。“思雨一边说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萧烨的神色，“但最奇怪的是，这脉象中还藏着一丝极寒之气，与寻常病症大不相同。“

萧烨并不意外思雨能看出异常，试探道：“慕小姐果然医术精湛。不知可有医治之法？“

“若要开方，需先弄清病因。不知世子可否详细说说，这病是从何时为何而起？“既然都让自己诊脉了，思雨干脆直接发问。

萧烨收回手靠回躺椅，目光不再看向思雨，而是转向院中的梅树枝干：“我这病说来话长，似乎是从我出生起就有了，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在我幼时，太医院的、民间的医者来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查不出病因。再后来，太医都懒得来了。“

“那最早的症状是什么？”思雨追问道。她注意到萧烨说“断断续续”时语气有些异样。

“记不太清了。”萧烨轻描淡写地说，“只记得小时候常觉胸闷气短，四肢发冷。后来渐渐加重，经脉开始隐隐作痛，便有了今日这般光景。“

思雨若有所思。这症状......“世子是否在十一岁时症状减轻，好了一阵，又开始一日比一日畏寒？”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萧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思雨连忙扶住他，只见他面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指下的皮肤却冻得她发痛。

“世子！“一旁的侍从慌忙跑来。

“退下。“萧烨强压下咳意，摆摆手示意侍从退开。他抬眼看向思雨，虽然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无妨，我已经习惯了，喜欢我送你的医书吗？“竟是避过了思雨的问题。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医书！“思雨心里莫名堵得慌，一时没忍住竟斥责出声。这人显然是时时刻刻都在经受着寒毒的折磨，却非要做出一副不疼不痒的样子。她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亲眼所见他这明显毒性大发的状态，怎能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