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两人神情有异,蒋刃稍稍敛了神色,试探道:“二位莫非也是为这鲛人而来?”
黎岁落点点头,道:“正是。”
“哦?”蒋刃笑了一下,道:“那还确实可以互相帮衬一二了。不知二位可曾见过那鲛人?”
“昨夜曾有幸窥得一眼。”黎岁落蹙起了眉,“可惜,只探得鲛人有一深蓝色鱼尾,其他一概不知。”
“深蓝色鱼尾......”蒋刃摩挲着下颏上青色的胡茬,将这几个字仔细咀嚼。
见他神情严肃,身后弟子又对身侧的湖水跃跃欲试,黎岁落不禁提醒道:“此事颇有蹊跷,还请各位道友慎行。”
谁料他话音刚落,御风门的弟子们七嘴八舌的话便传了过来:“不就是个鲛人,有什么好慎行的?”
“不是说幕海天堑人才济济,以首徒最为绝艳吗?怎么现在看来却是个畏首畏尾的?”
“昨夜看了半天只看出个鱼尾巴颜色,效率这般低下,怪不得徐婆婆要找我们来!”
“嘘!别说了!你没看过《万妖谱》吗?这深蓝色鱼尾是......”
这些议论的声音本该十分的轻,可在场的都是修道之人,且黎岁落修为造诣在同辈中极佳,可谓是非常的耳聪目明,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全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黎岁落神色不变,对蒋刃点头示意,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温渐寻拉住了袖子。
只见温渐寻的脸色有些阴沉,经常挂在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了,他拽着黎岁落衣袖的动作依旧十分轻柔,可声音却透着几丝不相符合的冷气。他的目光扫过蒋刃身后的那群人,开口道:“我们在幕海天堑待久了,以为全天下的人都纯洁无瑕,幸而今日见了各位,才知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蒋刃的表情一僵,以他的修为也能够听见身后的闲言碎语,但见黎岁落并没有打算理会,各派之间的弟子出来历练,也不好搞坏了关系,便就想顺水推舟承了这个情。可万万没想到,黎岁落身边的这个少年却也听见了,并且完全没有想给御风门面子的意思。
御风门弟子里还有人不服气,反驳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屁孩,年纪恐怕还没有我入玄门的年岁大,在这里耍什么威风?”
温渐寻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道:“我的师门举世无双,师兄惊才绝艳。我就算什么都不会只做一个登徒浪子,也定会混得比各位好百倍千倍。我并非在此耍威风,而是我生来便注定威风。”
“你......!”
那些人似乎没有料到温渐寻的态度会如此狂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支支吾吾地喊出了一句:“我们也算是你师兄,这是什么态度?!”
“师兄?”温渐寻嗤笑一声,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万妖谱》都没看过,还好意思自称师兄?这鲛人你们御风门自己慢慢抓吧,你们这般厉害,想来也无需我们帮衬。”
说完,他转头去看黎岁落,脸上又添了几分明媚笑意:“师兄,我们去用早膳吧。”
黎岁落早就被他那一番离经叛道的话惊住了,一直等到温渐寻又摇了摇他的袖子才反应过来,却是也没有反驳那些话,只是又对着蒋刃抱拳一礼,便转身和温渐寻一同离开了。
等到二人的身影进了屋子,蒋刃才一点一点的握紧拳头,额角有青筋隐隐跳动,看来气的不轻。
“蒋师兄,别为了那种人生气!”身后的师弟道,“自己去就自己去咯,区区一个鲛人罢了!”
“闭嘴!”蒋刃忍无可忍,回头怒喝道,“平日里在门派里不学无术,如今到了外面也毫无礼法,将御风门的脸都丢尽了!”
被他一顿训斥,那些弟子们也不敢吭声了,只有部分人还在讨论《万妖谱》的事情。
“这深蓝色鱼尾到底有什么蹊跷?我怎么没在《万妖谱》里见过?”
“是你根本没看吧!这《万妖谱》里明确写着,鱼尾呈深蓝色的鲛人都生活在深海。如今这里只有一片湖泊,又怎能生出这样的鲛人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刚蒋师兄的表情那般不好......”
“都闭嘴!”蒋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都进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
屋内,几人分别用了早膳。冯照影和孙凌得知御风门也要插手这件事,十分不满,孩子气的要找徐婆婆问清楚。只是徐婆婆做完早膳便不见了踪影,任他们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只好作罢。
“徐婆婆也是除妖心切。”黎岁落宽慰道。
冯照影和孙凌撇撇嘴,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
“怎么回事?”温渐寻悄悄凑近黎岁落,仿佛嗅到了江湖八卦的味道,“他们两个好像尤为厌恶这个御风门。”
黎岁落放下筷子,无奈道:“他们曾经在御风门求学,被拒绝了。”
“看来这御风门还真的没什么眼光。”温渐寻伸了个懒腰,仰躺在椅子上,“他们不要的人却被玄门第一的幕海天堑收了,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黎岁落摇头笑了一下,没有作声。片刻,他对着一直气鼓鼓的师弟师妹们温声道:“吃好了?我们该去湖边一探了。”
“湖边!”冯照影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黎师兄已经有办法了?”
黎岁落只是微微一笑,道:“尚未,只不过我们迟早要碰面的。”
冯照影点点头,将还在埋头苦吃的孙凌一把拽了起来:“好,我们这就去!”
孙凌的嘴角还带着菜渣,被拽起来的时候一脸懵:“我还没吃饱!”
冯照影却压根不搭理他,起身就要跑,在经过苑耳身边时,突然“咦”了一声,道:“苑师姐,你这个珠钗真好看!”
她这一声喊出来,其他人也都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只见苑耳的黑发中戴着一支璀璨夺目的珠钗,这珠钗的用料应当是红宝石,雕了一只火红的孔雀,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她的发间飞出一般,映着黑发白肤,将苑耳衬托的更加绝色。
苑耳被冯照影猝不及防地夸奖了一番,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伸手想要将珠钗取下,却被一人拦住了。
姜风盏用手中折扇挡住她的手,缓缓道:“别摘,很好看。”
苑耳的动作当即就僵住了,脸上神情略显纠结。
一旁的温渐寻瞧了他们两人半天,噗嗤一笑。
孙凌问道:“小骗子,你笑什么?”
“无事。苑师妹,这珠钗确实好看。”温渐寻笑了笑,又回头佯装生气,道:“孙师弟,怎么和师兄说话呢?”
姜风盏轻咳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几人刚走到湖边,还没等站稳脚,便被湖中冲出的身影吓了一跳。黎岁落定睛一看,竟又是徐婆婆!
徐婆婆浑身湿透了,花白的发丝还不断滴着水,她捂着眼睛一路惨叫着从水中挣扎上了岸,跪倒在芦苇丛上嚎啕痛哭,捂着眼睛的手上满是鲜血。
黎岁落忙上前去扶起她,一边为她疗伤一边问道:“徐婆婆,这是怎么回事?”
徐婆婆痛得都要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哀嚎,将另一个屋子里的人也都惊动了。蒋刃带着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状也是一惊。
“徐婆婆这是怎么了?”一名叫做钱扇的弟子问道。
“我们也不知。”冯照影蹙眉道,“先将徐婆婆带到屋里疗伤吧。”
黎岁落将徐婆婆抱了起来,径直进了屋子。弟子们都从包裹里翻出了好些灵丹妙药,向徐婆婆的嘴里塞了好几颗。过了许久,徐婆婆才渐渐缓过神来。
“我......我被抓进了湖里!”徐婆婆痛苦道,她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白布,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湖水好像有毒一般,我一进去便觉浑身难受不已,眼睛也被灼伤。”徐婆婆哭着说道,“难道上天也觉得我老眼昏花,要这眼睛无用了吗?”
“徐婆婆,您别这样想。”黎岁落温声安慰道,“我们会治好你。”
徐婆婆却好似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一味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乱喊一气:“是妖怪!是妖怪!它想要我的命!我不该叫你们来抓它,我不该!”
徐婆婆不知情绪崩溃了多久,到最后黎岁落迫不得已将她的穴封住,才让她平静下来,渐渐睡去。
“黎师兄,徐婆婆的眼睛......”冯照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岁落摇摇头,脸上也都是沮丧之意。
“她怕是以后都看不见了。”温渐寻替黎岁落说出了心里的话,“不仅如此,徐婆婆好似还身中剧毒,恐怕时日无多了。”
听到这个消息,几人全部陷入了沉默。半晌,苑耳开口道:“鲛人泪可化为眼,心脏可解百毒。”
“还是要到这一步。”姜风盏沉声道。
孙凌在一旁斟酌片刻,开口道:“值得吗?”
此话一出,周遭却又沸腾了。
“你在说什么值得不值得?”御风门的那位钱扇不满道,“把话说明白些!”
御风门的其他人也都一脸愤怒,就连蒋刃的眼中都带上了几分厌恶与不屑。不知怎的,孙凌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温渐寻将榻前的床幔放下,将徐婆婆与外界隔绝,继续道:“徐婆婆年近百岁,已是凡人大限。为了救即将离世之人而冒着生命危险去诛杀鲛人,是否值得。”
“你这人又在说什么胡话?幕海天堑就是这样教育弟子的?一点仁慈之心都没有!这妖孽不除,整个苏水镇便都面临着危险!”钱扇怒道。
温渐寻耸耸肩,道:“我只是解释了一下而已。”
钱扇还欲再言,却被蒋刃打断了。只见蒋刃面色阴沉,似乎十分不满:“身处玄门,心向仙门。胸怀便要容纳世间万物,你们这般冷血无情,想必与仙道已是无缘。此事不麻烦几位,我们御风门自会处理。”
说完,他便大手一挥,带领着弟子全部离开了。只留下了幕海天堑几人面面相觑。黎岁落揉揉眉心,正欲说话,便见两位师弟自觉的向他投来了目光。
孙凌委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温渐寻撇撇嘴:“我也只是随口一解释。”
黎岁落:“......”
半晌,黎岁落叹了一口气:“下次不要这样了。要想成仙,便要担得起世间重担,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明白了吗?”
他们两人都道明白了,黎岁落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规劝他们日后要谨言慎行,切莫被人看轻了去。
安顿好徐婆婆,几人便也出了门。只见御风门已有几名弟子准备入湖一探究竟了。黎岁落犹豫半天,再次提醒道:“不知鲛人底细,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可以等到夜间......”
岂料根本没有人理他,他话还没说完,那几名弟子便已经跃进湖中了。黎岁落无言片刻,与温渐寻轻声道:“我原本也想到湖中一探,可一见徐婆婆的样子,却不敢带着你们一同冒险。”
“师兄不必多虑。”温渐寻好整以暇地盯着湖水看,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若想去,尽管带着我就好,我哪里都敢去。”
黎岁落心中莫名一暖,道:“好,等御风门的几位道友出来,我们再一同去探。”
没过一会儿,平静的湖面上突然荡起了一片涟漪,水声扑腾,好像有谁在水底拼命挣扎,还不时向上冒着水泡。
渐渐地,湖水又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湖水,耐心地等待着那几位弟子的出现。湖水向后退了几尺,几个人影在水面上浮起。等到这人影完全暴露在众人眼中时,却同时传出了一阵阵倒吸气的声音。
此时此刻,湖水上方的依然是那几位弟子,可不同的是,他们却已经成了几具冷冰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