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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玉面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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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爷真不是故意的!爷可是九皇子,我求你,你还不理我吗?”

“不理。”

月光如银川落入宫殿,殷玉独自一人站在九华宫内,平静地注视着屏风后的画像,耳边浮现出一个人的声音。

“我愿意一直陪着殿下,直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君子一言,绝不背叛。”

晚风震碎了记忆中的声音,殷玉回过神,隔着屏风,触摸着画中人。

画中人如一尊庙里的睥睨世人的菩萨。

他有一双悲悯世人的眼睛。

他的眉如小月,眼似双星,面润如玉,唇间一点微红,眉眼间透出了几分悲悯之情。一根通光的白玉簪在发髻上,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风都不舍得轻轻撩起他的衣角,生怕打破了他周身地宁静。

他从不抬眼,却总是淡淡的笑着。

殷玉的手臂上缠着一条蜡黄色的毒蛇,猩红的蛇信子一伸一缩,吞吐着毒液。

一别三年,阴阳两隔。殷玉的眼神中流淌过几分黯然神伤,他自言自语道:“本王现在已经不怕蛇了,你看,一点儿也不怕了。”

他把黄蛇关在了镂空的白玉瓶里,对画中人道:“照玊祎,你失约了。如今本王已经能站起来了,天下之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不是那个只能摇尾乞怜的残废。可是你呢,死的像一条可怜兮兮的狗。”

“你的命真贱啊。”

九华宫内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殷玉临走时,留下了一枝花。

***

承恩九年,惊蛰,高禖祭。

寅时三刻,春露未晞。上京城南郊的禖坛前,袅袅青烟渐渐攀上黛色的天际。

奉常董顾击柷三声,青铜编钟的钟声在祭坛上回荡。

巫祝们赤足踏过浸透酒醴的蓍草,腰间骨铃与祭坛四角的玄旗同频震颤,骨铃声清脆,玄旗飘扬。

逯无虚捧着龟甲灼纹低声道:“禖神属阴,当以椒浆代雄黄。赐雄黄酒!”

照芙晴没有穿凤袍戴凤冠,她一身素衣,接过鸾纹漆匜,将旧制的雄黄酒,泼在了祭坛上。

“陛下,该授弓了。”奉常董顾捧着缠绕着金丝的彤弓趋近,将彤弓献给殷宣威。

殷宣威拖着长腔道:“行授弓矢之礼!”

殷宣威转身,将彤弓交予明王殷仁。殷仁年幼,拿不动彤弓,他抱着彤弓,跑到了殷玉的身边,把彤弓交给了他。

行完授弓矢之礼,便是祓禊祈福。

日晷移过隅中之时,祓禊用的桃汤已蒸出氤氲,奉常董顾临水而立,念道:“日月悬于黄道,山河伏于玄衣。今陛下绍膺骏命,虔若昊天,授彤弓于宗子,祓兰汤于曲水,非独求胤嗣之繁。愿天神庇佑:宗祏、社稷、山川、百姓、高禖!”

“天佑大徵王朝——永昌永盛!”

百官跪拜,虔诚地祈求上苍庇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祈求皇帝子嗣繁盛,无穷尽也!

突然,祭坛之下冲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她撞翻了祭坛上的圣水,大笑道:“可笑尔等丧尽天良之辈,也敢祈求天神庇佑!”

在场的文武百官闻之色变,杜长空率先拔剑出鞘,顷刻间剑锋已经逼到了妇人的喉咙前。

杜卫怒喝道:“神坛之下,不可伤人性命!”

殷宣威怒不自威,并未失了仪态,依旧平和道:“把她带下去,堵住她的嘴。”

妇人的眼睛竟然哭出了血,她嘶喊道:“殷宣威,你可还记得咏梅苑里的荼修宜!她是被你活活掐死的!你杀妻杀子,亲手弄断了你儿子的一条腿,弄死了他的哥哥,你还有脸向天神祈祷,祈求多子多福!因为你,大徵的气数已经尽了!你活该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照芙晴听罢,两腿一软,跌倒在圣坛之上。她的面色惨白,殷玉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蹙眉道:“有意思啊。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亲手造成的!”

丹凤眼微微上挑,殷玉冷笑着逼问道:“本王当了十几年的残废,原来是你亲手毁了我的腿!”

殷宣威怒道:“你宁可信这个贱婢的话,也不肯相信你的父王?殷玉,朕对你失望至及。”

“父王?你还知道你是我的父王啊!我被别人欺压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我被席蓉关在笼子里斗蛇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我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殷玉一脚踹翻了香炉,“你以为你封我为凌王,我就能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地活着了?我是你殷宣威的儿子,这辈子,我只能像你一样,做一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闭嘴!”殷宣威抬手,狠狠地扇了殷玉一掌,“这个逆子已经疯了!来人,把他带下去,给朕关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殷玉抿去了嘴角的血,大笑道,“你是皇帝啊,九五之尊,你是天啊!谁敢忤逆天啊!哈哈哈哈哈哈!有本事你杀了我,像传言说的一样,绝种啊!”

杜长空惶恐地注视着祭坛,妇人跪在他的腿边,突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郑卿远的长枪居然刺穿了妇人的心口,整个心脏都穿烂了!

高禖祭上闹出了人命,实乃不详之兆!

太不祥了!

“卿远,你在干什么!”郑坚大惊失色,一边咳一边道,“你怎敢自作主张!还不跪下!”

“杀得好!”殷宣威抚掌笑道,“传朕旨意,日后若是有人胆敢造次,目无尊主,欺君罔上。便如此人一般,格杀勿论!”

众人跪地,不敢言,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高禖祭终究是毁在了一个妇人的手中。

春日未过,祸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人自危。

凌王被殷宣威软禁在了凌王府,彻查闹事妇人一事由御史台负责,月底之前必须要结案。御史台搬到了宫内兰台,就在未央宫的前殿附近,直接听从殷宣威的命令。

郑卿远在高禖祭上锋芒毕露,刺杀了闹事的妇人,按理说本应该赏。可是圣意难测,郑坚手中的监察大权却因此转交给了御史台,如今他有其名无其实,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到东南闹水灾的州郡搞重建去了。

桓秋宁挂着御史台的牌子,名正言顺的进入了九华宫。

九华宫内的陈设素雅,看着不像是后宫嫔妃的宫殿,倒像是城外空寂的私宅。

簇簇攒攒的海棠在流淌的月光中悄然怒放,虽然无香,却艳美绝伦。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在荧光的月色中格外让人心生怜爱。

自从照芙晴入昭玄寺后,此处一直闲置,很好会有宫女前来打扫,宫内陈设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桓秋宁弹了弹手边的白玉瓶,道:“出来吧。”

房梁上飞下了一个人,落地无声。十三蹑手蹑脚地走到桓秋宁身边,道:“十一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别动,里边有条蛇!”

已经晚了。一条蜡黄色的毒蛇猛然伸头,蛇信子眼看就要舔上桓秋宁的手背,只可惜软剑来的太快,蛇信子刚伸出来,便被一闪而过的软剑割断了!

“好身手!”十三拎着蛇尾,把毒蛇装进了随身携带的布袋里,“留着吧,我带回去制点毒药。”

“你有没有闻到一种香味?”桓秋宁四处打量着,“似曾相识的香味。”

“这里是丑妃的故居,有女人用的香胭脂水粉很正常吧。”十三道,“等等,十一哥,你把人花给踩了!”

桓秋宁道:“我可没那兴致来这采花。”

“脚底下!你把人家的花踩在脚底下了!”十三指了指桓秋宁的靴子,“这是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啊!”

桓秋宁低头一看,一枝大朵千瓣的白色花正躺在他脚底下,隐约飘着一点芳香。这种花,他也没见过,不过有点可以确定,此花尚且新鲜,应该是被人刚采下来不久,这说明今日九华宫有人来过。

这个人不仅来了,还明目张胆的留下了一条蛇和一枝花,桓秋宁很难不想到一个人。

十三本来想说这花像蔷薇,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桓秋宁捂住了嘴。

“嘘。有人来了。”桓秋宁把十三带到屏风后,指了指房梁,“上去,先藏起来。”

十三拍了拍手,踩着屏风飞到了房梁上。桓秋宁则躲在屏风后,静待时机。他转头,看到了一张画像。

人未至,银铃声响。桓秋宁勾了勾嘴角,心道:“哈。是照山白!”

桓秋宁踮起脚尖,扮做一道鬼影,从左飘到右,还弄了两缕长发甩在身前,嘴里哼着咿咿呀呀的小曲,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呕哑嘲哳难为听”。

他以为只要略施小计,肯定就能把照山白吓跑。没想到来人在屏风后驻足,淡定道:“幼稚。”

“……”桓秋宁一股无名火,“好没劲啊,照山白,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吗?我真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照山白长身鹤立,神色冷淡道:“除了你,没人这么无聊。”他捡起地上的花,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夜深人静,孤身一人,私入宫闱,照山白,你胆子不小啊。”桓秋宁调侃道,“莫非,你对宫里的女眷有非分之想!难道是一眼定情,然后私定终身,最后明知不可为而强取豪夺!妙哉妙哉!”

虽然照山白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他觉得照山白一定很想给他来上一拳。

奈何此人脸皮巨厚,他继续撒泼道:“不要灰心嘛,如今郑坚已经收拾行李去泸州修石堰了,现在你独掌御史台,可是三品大官,什么样的姑娘能拒绝你呀!咱们丞公子以后可就是万花丛中过,你独领风骚啊!”

照山白温声问道:“那你呢。”

“……啊?!”桓秋宁一愣,他指了指自己,“是我吗?别吧,你不会真是……”

照山白继续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桓秋宁偷偷舒了一口气,抬着眼皮道:“我能干什么,瞎溜达,转着玩呗。”

他抬指弹了弹桌案上那朵花,问:“照山白,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好香啊。”

“荼靡。”照山白回应道,“只不过这种花一般开在夏末,现在这个时节除非是在纵锦山,不然很难看到。”

桓秋宁捏着下巴,认真道:“你说它就是传说中的荼蘼花?据说它象征着分离诀别,穷途末路。这种花不适合送给女孩子吧?”

照山白解释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佛见笑’。”

听到这个词,桓秋宁想起了屏风后的画像。他转身,指着画道:“喔,原来这朵花是送给菩萨的。我看这画上的菩萨慈眉善目,就像活的一样。此画不凡啊!”

“画中人不是菩萨。”照山白走到屏风后,温柔地注视着画像,“他是我的弟弟,阿琼。”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桓秋宁还是有些吃惊。他问:“照琼的眼睛真如画上一般,只能向下看,不能把眼睛全睁开!真是神了!”

照山白微微颔首,道:“确实如此。阿琼从出生起便生了一这种怪病,太医久治无果,称之为失神症。此症并非是寻常的失智,精神如常,可是看起来像失了魂魄,目中无神,他的眼睛只能向下看,时隔很久才能眨一次眼。不仅如此,一到了夜里,便看不见了。”

桓秋宁仔细打量着画上的人,心道:“他有失神症居然还能替兄从军,实在是勇气可嘉。只可惜天妒英才,他没能落得个好下场。郁闷啊,冷甲军连有病症之人都能收编,难怪守不住东平关!”

他瞧着照山白心情不好,便把这些话咽在肚子里了。

桓秋宁给那朵荼蘼花洗了洗脸,结果越揉搓花越焉,他尴尬一笑,收回了手,道:“抱歉。这花有点害羞。”

“……”照山白道:“我见过陶思逢,他说今日肇事的妇人,曾在九华宫做过浣衣婢。我问过阿姐,她说不认识这个人,所以我联想到妇人今日在高禖祭上说过的话,怀疑她可能是荼修宜的人。毕竟,荼修宜曾经也是九华宫的主人。”

“我倒是不这样认为。”桓秋宁思索道,“她今天在祭天大典上发那样的疯,不就是为了让人想起已经死去的荼修宜,揭穿殷宣威的真面目嘛。但是这个人能在羽林军的眼皮子底下跑到仪式上去闹事,得有不少人给她开路吧。而且,荼修宜已经死了,死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你忽略了一个点。”照山白补充道,“荼修宜是旌梁人,她死了,不代表宫里就没有她安插的旌梁人了。芝麻虽小,聚少成多。”

桓秋宁拍了拍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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