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月光落在生满红锈的铁笼子上,笼子里关着一个人。
他的手脚上绑着白色的细绫,手腕脚腕被细绫勒的微微泛红,仔细一看,竟然还有几道不轻不重的鞭伤。
桓秋宁跪在铁笼里,胸前的里衣微微敞开,皮肤上的毒痕已经消褪,成了淡紫色的暗纹。他舔着嘴边的血,平静地注视着地面上深褐色的皮鞭。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木门敞开之后,桓秋宁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中,他抬起头,觉得凉薄的月光有些刺眼,眯起了眼睛。
高大的黑色身影覆在他的身上。
殷玉用玉骨扇挑起了桓秋宁的下巴,用略带玩味的语气道:“朕还是比较喜欢用这个姿势看你这张脸。”
“陛下可真是个念旧的人,竟然把这些破铜烂铁从王府搬到了九华宫。我有点好奇,陛下是单纯地想折磨我,还是想从我的口中得到点故人的消息呢?”桓秋宁抬起头,鸦发盖在他的脸上,只露出了一只深邃的眼睛。
玉骨扇顺着桓秋宁的下颚滑倒了锁骨,殷玉点了点他的心口,摇头一笑:“你这双眼睛惯会揣测人心。朕曾经在这间屋子里藏过一个人,朕把他囚禁起来,日日夜夜地陪着他,让他的眼里心里只有朕一个人。朕为了留住他想尽了一切办法,用尽了全部的手段,可他还是逃走了。可是你不一样,朕想囚着你,你便插翅难飞。”
桓秋宁没想到殷玉还是个痴情种,可笑,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他付出感情。
他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掠夺者,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会弃之不顾,肆意践踏。
桓秋宁很想知道殷玉对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感情。
“陛下想知道点什么,不妨直接问,问完了给我个痛快。”桓秋宁抬眸对上那双微挑的丹凤眼,阴冷地笑着。
“朕舍不得杀你。”殷玉坐在笼子外,观赏着笼中雀,“朕身边已经没有几个能说话的人了,朕要留着你的命,好好地疼你。”
桓秋宁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挑眉道:“陛下真会说笑,这可不是疼人的方式。你不问,我偏要说,照琼嘛,一个死人,他的过去明明白白地写在墓志铭上,只可惜没人给他立个碑。”
“他的过去?他是个满口谎言,出尔反尔的骗子!”殷玉靠在笼子上,仰头望月,“朕此生唯一后悔的事,便是年少时相信了他的鬼话。朕恨他死的太早,如今朕坐拥天下,拥有了一切,却不能把过去他给朕留下的伤害千倍万倍地还给他。”
“陛下用眼睛看人,而不用心去看人,怎么能知道他是不是骗子呢?”桓秋宁反问道,“陛下可知他与你之间本就有一种割不断的羁绊?”
桓秋宁在试探殷玉,试探他到底知不知道照琼的真实身份,知不知道照琼还活着。
“同病相怜也算羁绊?”殷玉回过头,“啪嗒”开扇,“桓珩,你为什么至今没有杀了照山白?”
玉骨扇掩面,殷玉继续问:“每当你耽溺于那几分温情之时,仇恨没有让你擦亮眼睛,好好地看清楚身边人么?”
“父债子偿的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桓秋宁微微一笑,仰头向前,“可陛下也太看得起我了,想杀一个人没有那么容易吧。你不也是多次派死士刺杀照山白,一次也没有得手么?”
“还不是拜你所赐。”殷玉也不藏着掖着,他威胁道,“不过如今朕是永鄭帝,是大徵的王,朕想杀一个人,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行了。他的命便如朕的掌中之物,朕想杀就杀,想捏碎就捏碎。”
“那臣便恭喜陛下了。”桓秋宁附和着,抽出了袖中藏的银针。
隔着几根生了锈的铁杆,桓秋宁看准了殷玉身上致命的穴位,蓄势待发。
杀殷玉容易,而他若是想全身而退难若登天。如今他欠照山白一条命,这条命他不能再随意送出去了。
殷玉转过头,欣赏着桓秋宁那张美而不媚的皮,“朕要赐你一杯酒,作为回报,你得陪朕做一出戏。”
殷玉抬手,示意张公公端来了一壶酒,一个酒杯,赏给了桓秋宁。
桓秋宁接过酒杯,皱眉一闻,酒里头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香气,他瞬间便知道了这是一杯什么酒。宫里头的人,果真对这种酒爱不释手。
他将琼脂玉酿一饮而尽,将酒杯撂在了地上,而后眯着眼,一副醉态。
“这就醉了?”殷玉捏着桓秋宁身前的发丝,“好好睡吧,明日朕要带你上朝。”
折腾了这么久,桓秋宁实在是累了。他靠在笼子上,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在梦里,他梦见自己站在忍冬祠外,悠闲地扫着满地的梨花。
风起,落花似雪满萦香。
他回头望去,屋内,照山白拿着一块腊肉,小心翼翼地扔给了汤圆。
汤圆两只腿立在木桌上,凶神恶煞地瞪着照山白,嘴里发出“嗷嗷”的恐吓他的声音,听着颇为吓人。
“你别害怕,这些都是要给你的!”照山白紧张地抱着鸡毛掸子,他没想打汤圆,反而怕汤圆咬他。照山白伸手去够装了腊肉的篮子,一步一后退。
到底是谁在害怕?汤圆翻了个白眼,耀武扬威地看着照山白,它学山大王耍威风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你别动。”照山白给汤圆扔了一块腊肉,立马后退一步,“你慢慢吃。”
汤圆装作认真吃腊肉的样子,突然纵身一跃,把照山白扑倒在地。
桓秋宁心觉不妙,抱着扫帚撒腿就跑。他跑进屋里,大喊道:“汤圆,干什么呢!怎么调戏良家小公子啊?!”
他揪着汤圆的后脖颈把它拎了起来,瞪了它一眼,还没来得及骂它,便先脚底一打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桓秋宁闭着眼叫疼,牙间竟然有了血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咬住了照山白的嘴唇,还咬出了血!
照山白皱着眉,一脸吃惊地看着桓秋宁。他两手抵着桓秋宁的前胸,那眼神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这下误会可太大了。
“要命啊!”桓秋宁一骨碌起身,他捂着嘴,自己先委屈起来了:“照山白,你、你不会躲啊!我这么大个人压上去,你不会跑吗?你可别怪我,要论吃亏,也是我吃亏!”
照山白坐在一边,抬手擦了擦嘴上的血,蹙眉看着他。桓秋宁见照山白一脸幽怨的瞧着他,知道此人定要拿此大做文章,于是便想先厚着脸皮上去卖个乖,以免日后常常听他说起此事。
长痛不如短痛。桓秋宁凑过去,歪头问道:“没生气吧?”
落日余晖洒满花枝,忍冬祠内梨花的香气萦绕,还带了点日落时分的清爽。可桓秋宁注视着照山白那双雾月般的眼睛,只觉得心里燥热的很,好似置身烈日之中,浑身充斥着一股冲动劲儿。
他的视线从那双淡透的眼睛,落到了鼻峰,落到了唇间。一滴血凝在照山白的下唇上,勾的桓秋宁的心跳声“砰砰”,任凭耳边的清风嘲笑,落日看戏。
他盯着那双眼睛,看得出了神。
突然,那双唇靠了上来,伴随着的是一股温热的呼吸。不知不觉中,唇间的血珠子已经含在了桓秋宁的舌尖,灼热,辛辣,缠绵,还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浅尝辄止后是本能的沦陷。
四周好似静止了,丝丝缕缕的檀香中,温热的情愫渐渐发热。两个孤独的灵魂躲在忍冬祠中,小心翼翼地试探彼此,在交缠中品尝着那点梨花的香甜,在花香中缠绵。
桓秋宁还没尝出那个吻的味道,便被门外的声音惊得睁开了眼!
一身粘热的汗。桓秋宁回过神,恍若大梦初醒,他抬手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这是什么梦?他竟然做了春梦!
屋内亮了一盏灯,随后墙上出现了人影。桓秋宁猛然抬头,正对上了照山白的眼睛。
天有绝人之路。
桓秋宁的视线飘忽不定,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视线还是落在了照山白的下唇上——咬痕。
他的下唇上竟然真的有咬痕。
桓秋宁心中火热难耐:难不成我夜里发疯,真把人给咬了?!咬了就算了,居然还忘了!忘了就算了,居然还在照山白面前说了一些毫不负责的撩骚话!
简直丧心病狂,丧尽天良啊!
“咔嚓”——门从外头锁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桓秋宁的心里有鬼,他看着照山白的脸,心里越来越焦躁,身上越来越热。照山白走过来的时候,他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或者直接把自己毒死!
“你别过来。”桓秋宁别过头,闭上眼,“琼脂蜜酿”在他体内发作,“求你,别过来。”
与其再次在照山白面前失态,他宁可咬舌自尽。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桓秋宁想起初到照府那夜,他是何其过分,对照山白百般折磨,如今轮到他来受这种罪了。
照山白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杯,看着桓秋宁越来越红的双颊,他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碰到你。”
他单膝跪地,伸手去解缠在桓秋宁手腕上的绫带。
这怎么可能碰不到?桓秋宁觉得自己的手腕上好似有羽毛在给他挠痒痒,挠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挠的他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呼吸,却还是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照山白看着桓秋宁手腕上的伤,眉头一紧。他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包在了伤口上。
桓秋宁吃疼,咬牙忍着。
照山白打开铁笼,蹲在一边,伸手去抓桓秋宁脚腕上的绫带,桓秋宁缩成一团,睁眼说:“我自己来。”
他中了药,根本没有力气,手使不上劲,解了半天也没解开绳结。他扫了眼地上的油灯,问:“为什么进宫?你就不怕中了有心之人的圈套?”
“我来找明王殿下。”照山白拿过油灯,放在两人之间,“路上碰到了陛下。他说,你在此处。”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桓秋宁听见照山白碰上了殷玉,完全没了耐心,他用短刃隔断了绫带,凑近了问:“没受伤吧?”
“我没事。”照山白摇头,“陛下今夜下令封锁城门,要抓逃犯,根本没有时间给我定罪。他知道我会一直留在上京,所以一时半会不会对我动手。”
桓秋宁进攻途中收到了铜鸟堂的消息,一是命他入宫刺杀殷玉,二便是照山白放走了郑卿远。
如实郑卿远处于众矢之的,除了照山白,再也没有人愿意主动救他与危难之际。只有照山白这个眼里只有仁义道德的傻子才会不要命的去救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照山白,你真以为你能在殷玉的眼皮子底下放走郑卿远?明日他便会以‘畏罪潜逃’为由,用郑虞两氏逼郑卿远自投罗网。”
“我知道。”照山白说,“郑虞两氏的手中有大徵三分之一的兵权,陛下不会轻易对他们动手,他留着郑卿远的命,就是为了控制郑虞两氏。只有卿远逃出去了,郑虞两氏手中的兵权才能威胁到陛下,才能让他不要再屠杀忠良,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所以,卿远我必须救,哪怕是抵上我的命。”
“你的命也是命,你也会受伤也会疼。”桓秋宁看着照山白身上的绷带,“以后别再做让别人提心吊胆的事情行么?你不在乎你的命,可是别人会在乎,也会心疼!你就当是为了……”
微弱的火焰在风中摇曳,照山白凑近了一点,眼角带笑:“为了什么?”
桓秋宁一见到照山白下唇上的咬痕就心虚,他猛然后退,撞得铁笼子一响,结结巴巴道:“为了……当然是为了明王。你知道的,明王已经是大徵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照山白不说话了。两人靠在一起,中间隔了一盏灯的距离。
半个时辰悄然过去。桓秋宁忍受着体内的情药,出了一身汗。
他掐着手指,无力地说:“照山白,你真的很能忍。那一夜,你连眼睛上的丝缎都没摘。”
桓秋宁把短刃扔给照山白,转头说:“如果我一会发疯要咬人,你就用它刺我,把我打晕了也成。随你怎么做,我绝不怪你。”
“你也知道你发疯了会咬人?”照山白用帕子把短刃包了起来,小心收好。见桓秋宁呆呆地盯着他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了句什么话。
他抬手摸了摸嘴唇上的伤。
“你说的。”照山白转过身,捧起了桓秋宁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问:“随我怎么做?”
桓秋宁的脸烫的发红,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桓秋宁后知后觉,原来那是梦也不是梦,原来照山白嘴上的伤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