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彻夜的煎熬和一整天高强度的思考,原本应该趁着假期给脑袋放个假,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可惜习惯这玩意阳奉阴违、常常不听派遣,上学时倒还偶尔偷懒,一到假期便准时上岗。
梁越同第一次睁开眼时,看着昏沉无光的房间,直觉告诉自己为时尚早,果然打开手机发现不过七点钟,想到昨天考完试,现在又是国庆假期,睡到几点都不为过,于是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追逐着未远去的睡意来了个回笼觉。
窗帘拉得不够严实,刺眼明亮的日光被挤成狭窄一簇,横贯整个黑暗的房间,那条细线跟随着钟表上时针的挪动逐渐变化角度,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两个小时后,终于把人搞醒了。
起床气这东西因人而异,有人发作起来时跟霸王龙喷火没什么两样,三言两语就能把家给点了。但是梁越同的起床气格外窝囊,根本不敢跑到主人脑袋里撩拨,于是他在床上坐了一会,等回神后再看那没拉严实的窗帘时,睡意已经完全跑没了。
梁越同洗漱并换好衣服后就下了楼,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活物,连只乱叫乱拉的狗都没有,而平日里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估计还在隔壁酣然大睡,想到这里他有些兴趣索然,站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思索今天的行程。
冰箱里的饮料没有了,要补。
前段时间买的零食也吃完了,得囤。
总而言之今天必须得出趟门了。梁越同咬了口面包,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图书馆办的借书证,暑假期间倒派上过两次用场,后来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了手脚,成日里不是忙着帮杨叙补习功课,就是在危急关头督促他学习,一张借书证愣是在在角落里蒙了尘。
“那就先去趟图书馆,然后再去超市买点东西。”
梁越同确定完今天上午的行程,将面包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转头拿起耳机和斜挎包就出了门。
评价一座城市的繁华程度,所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譬如文化景观、自然风貌、经济水平不尽其数,但交通状况却是最返璞归真的那一条,就像人们想起北京时,先不感慨首都风貌、政治地位,而是对上班族说:“哇,在那里开车一定很堵吧,地铁上是不是也人满为患!”
梁越同原以为迟到那天的车况就是极限,然而事实证明,他远远低估了一座正经八百的南方城市对于全国游客的吸引力。
出来旅游的人填街塞巷,运送游客前往旅游景点的计程车更是不计其数,车刚驶入主干路,迎面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车屁股,走走停停十几分钟,好好的汽车差点转型为小卖铺门口的儿童摇摇车。
司机师傅急的要跳脚,梁越同也险些被晃前晃后的车颠出苦汁来,咬着后槽牙,车辆刚停在图书馆就急不可耐地推门下去,然后在深呼吸几个来回后,默默地给师傅多付了二十元当精神抚恤费。
如果说隔壁的梁越同起床是顺应本心和生物钟,杨叙的起床纯粹是因为某只造反的狗!
在他第三次冲着门外那只看不懂眼色的狗咆哮完“滚”,蒙着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茧,准备缩到床铺最深处睡到昏天黑地时,耳边再次传来了酸倒牙的爪子挠门声。
有道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杨叙心头瞬间窜起一股无名火,简直能把房子改造成现实版的火焰山,可惜他没有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来降火,只好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发泄一通,期间还差点被被子绊住脚,险些连滚带翻地从床上栽下来。
杨叙顶着一头竖发,猛地拽开房门!
七筒秉持着功夫不负有心狗的狗生准则,万分期待地往向被拉开的房门,准备出门撒欢,结果就被握住了嘴筒。
七筒:“……汪!”
“你一只家养狗,懂不懂人与狗之间最基本的社交礼仪!”杨叙咬牙切齿道:“能不能别大清早的就来骚扰人,自己去院子里玩!”
狗有苦汪不了,只好用爪子扒拉着人的手,从嘴缝里挤出一声哀怨的哼唧。
可惜人狗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诉求,将心比心失败,只好气愤地大眼瞪小眼。杨叙瞪着眼睛瞅它半晌,终于想出绝佳主意,两手一抄,抱起一只大肥狗就往楼下蹿。
室外风和日丽,偶尔起阵舒适的凉风,院落处的树荫随风轻摆,一切都怡然自得,是个绝佳的好天气。宋萃荣拎着水壶给院子里的花浇水,时至今日,她的养花功力达至顶峰,存活率高达惊人的百分之五十!
她哼着歌,正盘算着今天下午去做个美容时,客厅旁侧的玻璃门就被人忽地推开,紧接着一道身影狂风般急驰而来。
宋萃荣手一抖,没有抓住握在掌心里的水壶,洋洋洒洒的水倾泻而下,浇透了她前两天刚买的新拖鞋。
大清早的就开始造反,人和狗都不让人省心!
脚上的拖鞋透心凉,宋萃荣终于忍不了了,一扭头,以气吞山河之势咆哮道:“能不能消停点,你抱着个狗要投篮啊!”
太后娘娘威严犹胜昨日,杨叙猛地刹住脚,一人一狗都忘了心里的冤。
杨叙:“妈,你听我解释!”
七筒:“汪!”
宋萃荣深吸口气,两眼含冰地扫视过面前的活物。考虑儿子是亲生的,狗是捡回来养了两年的,哪个也不能丢出去,于是强行压住心里的火,冷冷道:“你要是理由不充分,我这双拖鞋的钱就从你零花钱里扣。”
太后娘娘掌管家里财政大权,训导人的方式永远简单粗暴。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杨叙被扼住命运的后脖颈,只好愁容满面地举起怀里的狗,申诉道:“它一直挠我房门,我这不准备放它到院子里玩嘛,谁知道……”
谁知道您老人家在院里浇花,还没拿稳水壶。
宋萃荣跟狗大眼瞪小眼,又很难不承认这理由确实过硬,只好咂舌一声,说道:“哦,这狗今天还没出去遛弯儿呢,要不你陪它玩会?”
遛这玩意儿?那还是算了。
狗在怀里扑腾的厉害,杨叙满脸嫌弃地把它放到地上,言简意赅道:“我不。”
“那你自求多福吧。”宋萃荣耸耸肩:“要我说,你也别睡了,现在都日上三竿十一点了,好好的帅小伙,没有一点青春的朝气。”
还朝气呢,杨叙听见这俩字就起鸡皮疙瘩,心想:再年轻的帅小伙,也架不住每天睡得比狗晚、醒得比鸡早。
“对了。”宋萃荣说:“小梁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早上出门了,中午就不来咱家吃饭了。”
出门?
杨叙纳闷:“他去哪里了?”
“没说,应该是跟你们班同学有约吧……”宋萃荣说着就往屋里走,准备换双新拖鞋。
梁越同跟别人有约?这消息还不如火星撞地球可信度高呢。杨叙撇撇嘴,刚准备说不可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琢磨着——昨天刚说完舍不得他转学回去,总不至于今天就买了张机票回去谈判了吧。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杨叙甩了甩脑袋,计划着下午去找梁越同玩时问个明白。心想:什么东西这么新鲜,还值得他抛朋弃友自己一个人出去。
他心里匪夷所思百般不得其解,只好跟在宋萃荣后面,问道:“妈,中午吃什么。”
宋萃荣头也不回:“你去问周阿姨。”
杨叙“哦”了一声,正准备调转脚步,突然发现睡醒后折腾到现在,竟然都没看到他爹。
杨叙:“妈,我爸今天是不是没在家!”
“是啊,他早晨刚睡醒就出门了。”宋萃荣回头,转头发现他满脸雀跃,冷静地挑了挑眉:“你这么兴奋干什么,又闹矛盾了?”
俩人闹矛盾那天晚上,宋萃荣受邀跟一群小姐妹儿出门唱K,嚎到凌晨三点才回家,第二天又忙着补充美容觉,周阿姨这么个活人摄像头,硬是没逮到告状机会。
说起那天的事情,杨叙心里还窝着火,义愤填膺道:“要我说他就是老奸巨猾,嘴上说着带我们改善伙食,实际上跟别人搞什么里应外合,把我和梁越同都诈了!”
宋萃荣听得云里雾里的:“别人?谁啊?”
杨叙:“还能有谁?他那好朋友,梁越同他爸呗!”
宋萃荣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儿,簇紧眉心纳闷道:“梁观德?”
杨叙被这人名哽住:“额,应该是这个人吧?”
“怎么又是这个祸害。”宋萃荣手指一点:“你说清楚,他来干什么了?”
情况过于复杂,杨叙干脆把那天的事情经过和盘托出,因为情节跌宕起伏,冲突点众多,听得宋萃荣面部表情差点没衔接过来,不是摇头叹息,就是连连咂舌。
等到杨叙连骂带讲地阐述完了,宋萃荣情绪也到位了,捧场地叹口气,两手一拍:“哎呀!”
杨叙讲的口干舌燥,抬头一看,发现压根没讲到人心坎里:“妈,你能不能认真点!”
其实宋萃荣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有点头疼,这父子俩每次闹点矛盾,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搞得她在中间活像个断案的法官。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你是什么想法?”
杨叙直截了当:“他把我当枪使,难道不该跟我道个歉?”
宋萃荣手撑着下巴,沉吟片刻:“这点我也认同,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帮你去骂他,争取明天早上让他给你认个错,行吧?”
杨叙连忙点头。
宋萃荣:“你还有什么别的诉求,一起说出来得了,省得我每天断官司。”
别的诉求。
杨叙想着这个问题,沉默许久后,才低声开了口。
“他是不是也得去跟梁越同道个歉。”杨叙也觉得这个想法实在痴人说梦,于是艰难地补充着自己的论点:“他那天心情特别不好,跟我一起蹲在路边的时候,我都以为他要哭了……”
其实梁越同还真没到那一步,在他看来,吵一架或者打一顿,都比哭更能解决问题,也更省事。毕竟能把你逼到这一程度的人,大概率也不在意你哭起来是梨花带雨还是痛哭流涕。
宋萃荣对这个结果有些意料之外,讶异地看了眼面前的儿子,很久后,谨慎地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情对梁越同不公平,是吗?”
难不成还是什么可喜可贺的幸事?杨叙心里吐槽,到底没开口,垂着脑袋摆出一副“请您老人家明示”的态度。
宋萃荣向客厅内走了两步,坐在沙发上,看着尾随而来的杨叙,思考了一个来回才郑重其事道:“其实他们家这个家庭情况,你爸告诉我的时候,我就觉得管不了。”
“且不说梁越同现在还没有成年了,即使他已经结婚生子了,他的未来与否也都全凭梁观德的一颗良心。”宋萃荣之前并不想谈论这种残酷到令人憎恶的话题,不过考虑到杨叙现在的态度,还是坦白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父子俩这样一直僵着,对梁越同有什么好处?是,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不想让他母亲的地位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占了。”
宋萃荣说:“但再婚这件事情成不成,到底不关做儿子的是怎么想的。梁观德现在心里有愧疚,愿意弥补,可是你不够了解这个人……他确实很有商业头脑,但也不妨碍他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对什么人都不专一,对什么事情也不在意。”
宋萃荣:“如果有一天,他所有的愧疚心都被折腾没了,心想‘这个儿子不听话,我干脆跟别人再生个更听话的、更合眼缘的’你说,那梁越同该怎么办?”
杨叙没有吭声,他不是蠢笨,能听得出宋萃荣话里的意思。尽管他平日里跟他爸产生过很多矛盾和冲突,但是杨叙不得不承认,很多矛盾在杨平看来都是为这个儿子的未来负责,比如他初中前杨平帮他报了一堆补习班,责令他每天围着不同的老师连轴转,再比如他成绩考砸时,杨平劈头盖脸地对他一顿痛骂。
杨平这个人即使有再多的缺点,再自以为是、再好面子,至少在父亲这一职位上,他能拿到及格分。
那梁观德呢,一个虽然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打眼一看就知道没负过责任的人,他的良心又能维持多久?
看着杨叙脸上的茫然失措,宋萃荣有些不忍心,但考虑杨叙跟梁越同的关系,得跟他讲个清楚,不然成日在人家耳朵旁叨叨些有的没的,万一真是好心办坏事了,谁能来善后?
宋萃荣语重心长道:“梁观德他是做生意的,不管是经济条件还是人脉朋友都十分可观,梁越同又是他第一个儿子。如果俩人的关系可以修复,先不说以后继承到的遗产,就眼下能看到的那几年未来,即使他将来想出国深造或者毕业后创业,梁观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