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松死了,高翠英腿脚不便,两个儿子一家轮流给他养老。
在老家,她搬离了老房子,住进了陆平修建的那两间平房里。
虽说是养老,其实需要什么都是自己出力,大儿子一家从来不会管。别说管了,有时候请他帮忙上街去买点盐都请不了。
年前,高翠英就被接到了风阳镇。
她不想去小儿子家,但是在老家,陆远和陈英两口子太爱和她吵架了。她得了感冒,晚上咳嗽几声都要被儿媳妇登上门骂她吵着人了。
没办法,只能去小儿子一家。
她的腿脚不方便,上不了楼,陆平特意去找木工帮忙做了一张木床摆放在楼下的客厅里,她就睡在沙发椅旁边。
刘秀珍添了点钱,又请木工帮忙做了一个上下两层的木床,三个女儿挤着睡一张床也不是事。
房间里多了一张双层床,这下三姐妹可以一人睡一张床了。
陆易宁自己一个人睡原来的木床,陆易安和陆果果为了睡上铺争得头破血流,最后陆易安成功霸领上铺。
高翠英本来是打着作威作福的由头来折磨刘秀珍的,结果来到风阳镇当天,她发现住在陆家隔壁的是赵倩。
当年陆果果满月,赵倩领着好几个纹着大花臂的社会人在家门口放肆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看见赵倩和郑松,她不敢作妖了。
社会人,惹不起惹不起。
她在家里,三个孙女几乎不喊她。每天的交涉就是饭菜端上桌,给她盛饭,给她放碗。
聊天,不可能。向来是她问一句,孙女说一句。
尤其是小孙女陆果果,她跟田对面的杨奶奶比跟自己还亲。
杨奶奶在床上已经躺了两年,天一冷,病情又重了。
年还没过,人就没了。
陆果果哭了四五天,周丽和周星本来已经忍住眼泪要去招呼客人,但是看见陆果果张着大嘴在门口哇哇哇地哭,兄妹俩将她带到后院,三个人又开始毫无顾忌地哭。
杨老太太病重时,陆果果每天都会去看她,尤其是办丧事那几天,陆果果每天守在杨老太太的棺木前。
杨老太太的儿女们回来,看见小姑娘天天去哭丧,都以为老妈是不是从外面捡了个孙女回家来养。
亲爷爷死了她连老家都不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居没了,她哭得跟个孙子似的。
久而久之,高翠英有点嫉妒了。
杨老太入土那日,高翠英专门坐在等陆果果回家,一看见陆果果从小路上走过来,就对着干田装模作样地叹气,“唉~也不晓得我们陆家是造了什么孽,生的姑娘,没一个好心肠的。亲奶都不喊,天天去守一个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老奶。”
陆果果反射弧再长也知道她是在说自己。
小时候的事她记不清,但是陆易宁和刘秀珍记得清,有时候一聊起爷爷奶奶,都会说起爷爷奶奶要把她卖了的事。
“人家杨奶奶跟我没关系,但是对我比我亲奶对我还好,我就要守着她。”陆果果在陆易宁身边待了那么多年,阴阳话怎么说也会一点,“不像我奶,在我小的时候就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把我卖去给别人家,时间久了,她还厚脸皮不承认!”
高翠英的脸被冷风扇了两巴掌,有点冰有点凉,但是不疼。
过完年,老家的几个长辈打着来看高翠英的幌子来家里。说是来看高翠英,其实是打听到刘秀珍开了一个店,生意还不错,来向陆平借钱在街上给儿子建房子。
陆平在家里招呼他们,刘秀珍最近接了几个做春装的单子,在店里忙活。
陆易安不想回家看那几个人,在老妈的强烈要求下,陆易宁只能提上老爸买来放在店里的花生回去招待客人。
陆易宁从店里回来,在马路上隔远就看见家门口坐着七八个人在吃橘子嗑瓜子。
第一世陆易宁压根不知道这群人是谁,但这一世,她再清楚不过。
这几个人,以前父亲去广东打工时,受到奶奶的号召,隔几天就站在家门口骂母亲生不出儿子。
陆易宁当时和里面的每个人都吵过架。
奶奶的弟弟和弟媳,也就是自己的舅公舅婆。还有舅公舅婆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外加他们的三个孙子。
陆易宁提着花生回到家时,昔日凶巴巴的舅公舅婆肯对她露出好脸色了,一看见她就笑嘻嘻地问:“这就是七七吧?哎哟,长大了。”
“对啊,我们都搬过来六年了吧。”陆平坐在人群中间,他很少被亲戚们正视过,难得人家来一次,笑得春风满面的,要多热情有多热情。
一边招呼亲戚们吃糖吃橘子,一边又说家里没做饭,待会请他们去酒楼吃,嘴上忙着招呼人,手上忙着招陆易宁来给长辈们打招呼,“陆七七,快喊人。”
“这是舅公,这是舅婆。这个是大哥哥和大嫂,这个是二哥哥和二嫂。”陆平将来人介绍了一圈,“还有弟弟,妹妹。”
陆易宁将手上的花生放在凳子上的竹筛里,不想搭理他。
“哎哟,她哪里记得哦。”高舅公对着地上吐了一口痰,“七七,你还记得我不?”
他不问还好,问了,陆易宁作为一个诚实孩子,肯定要回答。
“我记得啊!”陆易宁盯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以前我爸去广东打工的时候,你经常来我家。”陆易宁又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舅婆,“你们两个听了我奶的话,天天在我家门口咒骂我妈没生儿子,说我爸没出息,是个绝子绝孙的命。你们骂我妈骂得更难听,说我妈只能生女儿,活该被打死,骂我们三姐妹以后只能给人做小老婆,尤其是你”陆易宁的眼睛牢牢盯着舅公,“你还说我爸妈以后死在家里烂了,都没儿子抬他们上山去埋。”
本来就是刻意营造的热闹场面,陆易宁的话说完,顿时鸦雀无声。
一个个的,都不笑了。
郑松抱着小孩在隔壁听墙角,哎哟,陆七七真的是不给一点脸啊。
舅公一家子人上家门口闹的事陆平听刘秀珍说过几次,不过刘秀珍没说他们具体骂了什么。
今天听清了。
“我肯定记得你们一家子啊,你们当时还说以后我家出了什么事,最好赶紧找个坟山挖五个土坑埋了算了,不要巴着你们。怎么,今天你们是有什么事,需要来巴着我家啊?别说是来看我奶,我奶的臭脾气你们不了解,你们自己性子自己应该清楚的,你们和我奶都是蛇蝎心肠,又自私又刻薄,嘴巴跟臭水沟一样,不像是能相亲相爱的关系。”
“陆七七!”高翠英和陆平同时出口制止。
高翠英在屋里,陆易宁特意拔高音量,“奶,你别说没做过了。你当时骂得更难听,你嗓子哑了才喊他们来家门口骂的。我记得清清的。”
陆易宁眯着眼睛,假笑味十足,“我记忆力一直很好的,要不然怎么考全班第一呢?”
二楼上的门开了,接着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两个小孩追逐的声音传到楼下,最先跑下楼的小男孩四五岁了,是个小光头,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一个芭比娃娃,一根粉色魔法棒,还有陆果果存了很久的钱买的魔仙彩石。
小光头在前面跑,陆果果在后面追,“我不给你,那是我的东西!”
大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陆易宁抢先一步去拦小光头。
这明显是亲戚家的熊孩子来家里抢玩具的情节。这个情节第一世也发生过,陆果果不想将自己的玩具送人,但是父亲自虐开关启动,硬生生将她的宝贝全送给了小光头。
第一世,陆易宁不敢忤逆大人。
这次,她才不会白白地看着。
“谁让你拿的?”陆易宁伸手去抢木盒子,“这是陆果果的宝贝。你爸妈没教好你,你上人家来乱抢什么东西?”
“我喜欢我就要!”小光头张着嘴乱咬,陆易宁的手背差点被咬了一口。
她将手缩回来,手上力气一松,对面的小光头站不稳,一屁股坐地上,手里的木盒也扔田里了。
“啊!!!”小光头在地上打滚撒泼。
“陆七七!”陆平上来打了陆易宁的后背一巴掌,“你让着弟弟不行啊?”
“我为什么要让着他?”陆易宁扯着嗓子骂:“他抢的是陆果果的东西。”
陆平一旦碰上亲戚熟人,就会开启自虐模式。
陆果果也在哭。
陆平没想着安慰女儿,想着的是客人怎么看自己,“就是一个破娃娃,给他不就行了。”
他在考虑别人,而小光头的爸妈和爷爷奶奶跟个石墩子一样,不想着去拉小光头,就看着他在田边撒泼。
“凭什么要给他?他是我谁啊?我们家以前挨了他们一大家子多少白眼你不清楚啊?”
陆易宁最烦的就是父亲这个脾气,一碰着亲戚来家里,怂的要死。
陆易宁去田里给陆果果捡芭比娃娃,好不容易捡上来,陆平又强硬地要求他拿给地上撒泼的小光头。
陆易宁直接一脚将木盒子揣回田里,又挨了一巴掌。
陆果果给芭比娃娃做的小裙子散了一地。
郑松赶紧喊郑煦过来,让郑煦去捡田里的东西。
郑煦一溜烟跳进田里,一边捡,一边将小裙子塞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面。
陆易宁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看戏的大人,“滚!你们滚啊!几坨屎就好好待在粪坑里,别乱跑好吗?别来我家,我看着都恶心!快滚!”
舅公一家被吼得脸红脖子粗,尴尬地说着要走。
陆平连连赔不是。
刘秀珍接到郑松的电话连忙赶来,陆平自以为已经摆好了一切。
当然,代价是陆果果存钱买的魔仙彩石还有陆易宁卖给她的简易版本的魔法棒。
郑煦将芭比娃娃还有那些小裙子全部捡走了,小光头只能要这两个东西。
陆易宁知道守不住,从小光头手里把玩具抢过来扔地上用力踩,她宁愿踩烂了也不送人。
魔法棒被踩碎了,但是魔仙彩石没被踩坏,还是被父亲抢走去洗干净,拿去给小光头了。
刘秀珍一来,和和气气的,说的全是噎死人的话。
舅公一大家子人受不了陆易宁乱吼,钱没借饭没吃,走了。
人走了,高翠英在家里骂,刘秀珍帮着陆易宁和她讲道理。
陆平在担心舅舅回去会给别人说自己不会做人,自家小孩没家教。
刘秀珍摆平了高翠英,又开始骂他:“家教家教,家你脑壳!你个当爹的,孩子东西被人抢了,你屁都不敢放一个!”
陆平也在火气上,“就是一个破玩具嘛,给了不就给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家扣的要命,连个玩具都舍不得给。”
陆果果关着门在房间里哭。
陆易宁在楼下替她鸣不平,“破玩具?那是陆果果存了好久的钱,请周星哥考完试后从县城里买来的。”
第一世时,陆易宁有一次买了一只巴啦啦小魔仙魔方棒形状的笔,结果还没用两天,就被父亲给了来串门的邻居家小孩。
他总是这样,总是怕别人说他没教好孩子,然后呢,用孩子的委屈来掩盖他懦弱的本质。
“别说怕别人说我们没家教,我们不受大人喜欢。”陆易宁已经猜到父亲要说什么了,“我为什么要让别的大人喜欢?你是我爸,你都不向着我们,你那么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你去当他爸吧。”
陆易宁扔下这句话就跑去二楼了。
郑松抱着孩子在门口转,嫌还不够乱,“陆哥,我就挺喜欢你家陆七七的脾气的。”
陆平:“……”
“就是。”刘秀珍斜了陆平一眼,“你自家孩子自己喜欢就得了,还别人喜欢,别人喜欢会给你钱养孩子?神戳戳嘞!”
陆平被怼得无言以对,扭头回家,“跟你说不了那么多!”
父亲的脾气就是这样。
在赚钱的路上死要面子,硬气的很。在熟人亲戚面前,也死要面子,不过是个怂蛋。
陆易宁早就习惯了,但是碰着事,还是会生父亲的气啊!
陆果果委屈地将芭比娃娃小裙子上的泥点子擦干净,给芭比娃娃重新换了身干净的白色小公主裙。
她最喜欢的魔法棒坏了,魔仙彩石已经被小光头抢走了。
陆易宁从书阁里拿出《活着》这本书,陆易安对这本书没有兴趣,从来不会打开看,她的钱都是藏在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