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沈遇白不准，在绮梦城的时候他看起来并不讨厌妖族的样子，还承认过自己和妖族有往来，没道理这样啊。

眼下沈遇白还没完全清醒，她想传讯问他也没用，不知晓是否有内情的她只能轻柔地摸摸米米的头顶，安慰着。

“米米，修炼妖族功法也很好啊，也不一定非要像人类修士一样修行，只要肯努力，怎么修炼都是能变得强大的。”

可额前顶着两个小巧鹿角的麋鹿族小姑娘并没有被安慰到，只是老成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些什么，转而问起她这些胭脂怎么使用。

态度自然到好似刚刚眼中的期盼不曾出现过。

闻雾青等人摆了整整十天摊，轮流述说的她和温仪讲得口干舌燥，把知道的和仙网上的所有悲伤的感动的故事段子全说了个遍，愣是连个伤心的表情都没能从任何一位梦溪麋鹿的脸上见到。

同样在他们摆摊的地方看了十天热闹的米米很喜欢闻雾青这个人族大姐姐，知道他们是想拿眼泪救人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闻姐姐，所有来讲故事的人和你们都是差不多的话术，千篇一律又老套，我们都听腻了。”

对于他们三人而言，这些故事可能确实挺感人的，但对梦溪麋鹿族来说，就是老生常谈。

一时半会他们也想不出新鲜的故事，便接受了米米的邀请，收拾东西去她家做客。

米米家也是小土屋，她的母亲米茵和她一样大方好客，不但拿出来她们最爱吃的妖物食物，还让他们别睡帐篷了，直接住她们家。

“那孩子这几日带了不少玩意回来，应该都是你们送的吧，你们对米米好，我自然也要回馈你们。”米茵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头上却没有和其他族民一样编着细细的小辫，而是挽着凡间妇人最常见的发式。

闻雾青手中被塞了一把嫩草，试探性放进口中尝了尝，味道出奇地清新甘甜。她笑着接受了米茵的这份好意，“那我们就到您这的院子里支帐篷休息，省得麻烦您特意为我们收拾床铺。”

吃着聊着，一来二去的，米茵还和他们说起她和米米父亲的故事。

“六十年前我因为好奇偷偷跑去人间的城里玩耍，救了一个不慎落水的书生，他不知道我是妖，开始说要报恩，见我实在不肯又说和我在水中有了肌肤之亲一定要对我负责。我在城中待了多久他就缠了我多久，我实在没办法才告诉他我其实是妖，谁承想他说他并不介意我的身份，他就是喜欢我想和我成婚，随后我便答应了他。”

想起那时的画面，米茵甜蜜地笑了，他们有过一段无比幸福的时光。

“为了我的妖族身份不被发现，我们婚后搬去了一个偏远的靠近妖界的村子生活，也是在那里，我怀了米米。可好景不长，他还是被他家人寻到了那里，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而是凡间大官的独子，为了家族的荣耀，他必须回去考取功名。他无法拒绝他母亲的苦苦哀求以死相逼，只得带我回到了原本京城的家中。”

接下来就是熟悉的世俗难容棒打鸳鸯的情节。

“毕竟是在京城，能人异士也多，我是妖的事很快就被发现，一开始他家没有对我如何，只要求我离开他永不再见。但他却为了我不惜违抗父母，放弃才获封的状元前程要和我远走他乡，他家人自是不可能答应，便找来修士欲将我赶尽杀绝。

那时我即将临盆，妖力折损大半，自己都难以自保，更别说还要保护他不被波及受伤。我和那些修士从城内打到城外，即将被斩杀时，族长及时赶到救了我，把我带回了这里。平安生下米米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人间。”

温仪不禁问道：“为什么不去找他？他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你们完全可以另外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闻雾青替陷入沉思的米茵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舍不得。舍不得他离弃父母背上不孝的骂名，舍不得他失去本应辉煌的未来，舍不得他过上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

短暂的相遇却要让他搭上一辈子，她有多爱他，就有多舍不得他。

米茵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色复杂，“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妖族能活很久很久，可没有修为的人族，一生不过百年，他的根骨并不适合修炼，待他年岁老去我却容颜如初，他未必不会后悔。与其在我身边蹉跎岁月，不如回到他原本的人生。反正，迟早都要分别。”

随即米茵收回情绪，轻松地说道：“别看米米模样小，其实她都有六十来岁啦，只是我们族一百岁成年，她化成人形才像个小姑娘。”

米米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起这些，之前米茵只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顶顶好的凡人，因为不合适才分开。

没想到他们的故事是这样的曲折。

米米的小脸整个皱着，连鼻梁上零星的雀斑都在表达着难过和不忿。

“可能是因为我总和她说起人间的美好，她才一直想修行人族功法，这样就可以掩盖妖气随意在人间游走。”米茵温柔地刮了下米米的鼻头，逗逗她让她开心些。

半妖的妖气本就不重，若是再像人族修士一样修炼，妖气应该会更淡，控制得好的话，哪怕去不欢迎妖族的人间城池，或许真的不会被人发现。

只是没有宗门愿意收半妖入门。

“所以我打算攒够灵石后，带她去绮梦城见见世面，也算是圆了她的愿望。”这是米茵唯一能为女儿做的。

到了夜里，米米问闻雾青可不可以进她的帐篷和她一起睡。

说是睡觉，其实是想谈心。

“闻姐姐，我并不是为了可以随便去人间玩才想学人族功法的。”米米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闻雾青也觉得应该不是，温柔地问：“那是因为什么呢？”

“我一生下来就不能完全化成原形，总是维持半人半妖的样子，而且我一段时间不吃肉，身体就会非常虚弱，可其他族民都只吃草，每次母亲帮我打猎回来都会被人议论。虽然我在族里没被欺负过，但我还是能从他们的眼神中感到自己像个异类。”米米在这里没有归属感。

“我知道就算能够去宗门修行，我也还是个异类，不过我可以学到如何隐匿妖气，到时候，我就能去京城了。”

凡间的京城是严禁妖族入内的，至于米米想去京城的原因不言而喻。

侧过身隔着被子轻拍着米米的背，她看着被子里的一团缓缓开口，“你想去见你爹，是吗？”

“嗯…”

并不是为了在人族中找寻归属感，而是从小听母亲说自己父亲有多好，很想亲眼看看他。

她不敢和母亲说自己的真实愿望，怕惹母亲伤心，只能通过拜入宗门的方式，求得一个可能。

可六十年过去，不知她爹是否还健在。

没时间犹豫了。

闻雾青猛地掀开米米的被子，扒开她脸上的碎发，认真地和耷拉着眉眼心情不畅的小半妖说，“米米，我们去京城吧！”

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震惊到，米米呆呆的瞪大眼睛，嘴唇微动，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你就回答我，你去还是不去？”语气真挚果断到好似只要她点头，就一定能够办到。

米米还是没能经住这个想了好多好多年的诱惑，爬起来大声地说：“去！”

她们拉着手走出帐篷，却一眼看见米茵坐在院子里，神色复杂，似乎听了全程。

没给米茵说话的时间，闻雾青问了同样的问题。

“米姨，你去不去京城？”

不是对妖友好的绮梦城，也不是不抗拒妖族的其他城镇，而是她差点死在那里的京城。

但是米茵直直地看了她许久后，还是闭上眼睛，点了头。

温仪对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行径很是无语，一边给米茵母女设下层层隔绝妖气的法阵一边数落她。

“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去京城要多久啊！传送阵和飞艇接替乘坐都得五日，我这法阵最多坚持一日，你不让我去怎么瞒得住那里的修士？！”

他对系统的力量一无所知。

闻雾青掏出传送符在他面前晃了晃，符火燃起的下一瞬，一人一妖一半妖就出现在京城的丞相府中。

这是米米父亲曾经带米米母亲回的家。

凭空出现的她们把丞相府的下人吓得不轻，见她拿出凌云宗腰牌后才缓过神来，府邸主人收到下人的通报赶紧过来问询。

“仙子们说的李杉可是前前丞相？”

米米的爷爷确实是丞相，但她们并不知道李杉也当上了丞相，而且听起来这位置又换了几次人。

“他爹是不是也是丞相？”米茵问道。

现丞相连忙点头，那就没错。

“他如今在哪里？”

面前的官员抱歉地对她们笑了下，叹息道：“李大人三十年前就已经逝世了，葬在天水村。”

死了？

这个事实狠狠地刺进了米茵母女的心中，也让早有预感的闻雾青无法言语。

空气变得滞涩，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现丞相不知道这几位修士找李杉有什么事，见她们没有出声，只好继续说着他所知道的实情。

“李大人为我朝百姓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不过五十岁就惜然病逝，且在发妻离世后终身未娶，听说他要葬在天水村也是为了要和发妻合葬。”

天水村是他和米茵生活过的村子。

米茵声音沙哑迟疑，“发妻？”

现丞相点点头，“没错，李大人的发妻在他高中状元后就不幸离世，据传死因和他的父母有关，因此他早年和家里断绝关系，还靠自己的努力扳倒李家，才坐上的丞相之位，那之后没多久就得了重病去世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状元，不知要多少年的汲汲营营，才能把累世基业的家族整垮，还是他自己的家族。

李杉这么做，只是想给米茵以及未出生的孩子报仇。他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妻子和孩子还活着。

她们来的太晚了。

晚了整整三十多年。

米茵以为分开是他们这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最好的解决方法，他们都应当回到正轨，她在妖界独自抚养孩子，他在京城加官进爵另娶佳人。

人和妖，本就不应该相爱。

可谁也没想到，李杉确实按她设想的那样做了大官，但一直没有忘记她，日日饱受丧妻丧子之苦的折磨，带着对家人杀妻的满腔恨意，在复仇中度过了此生。

他们相处不过两载，李杉却为此惦记了几十年。

鹿妖低估了凡人的感情，小看了凡人的执念，更放弃了他们本该厮守的年华。

她以为的最好，不是他想要的。

李杉用自己短暂的一辈子，述说着他无悔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