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我哥捡来的。
十五岁的时候,家里没钱,最小的我,被爸妈偷偷喂了安眠药,扔在某个商场后面的垃圾桶里,寒冬腊月的天气,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冰透了。
脏兮兮的一片,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冻死在外面。
可人是有生存本能的,为了保暖,我硬着头皮去翻垃圾桶,一点一点的,从那个黑漆漆的铁桶里拿出来,摸一摸,闻一闻。
可天气实在太冷了,连别人吃剩的东西都像冰一样,刺骨的凉。
找不到东西,我只能缩在商场后面的小角落里,头上还有早上捡垃圾时不小心摔破的伤,闭着眼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我以为我死了,睁开眼却被头顶暖黄的灯晃了眼。
地府也有灯吗?
我再次尝试睁眼,这次对上的是一双满是冷漠的眼睛。
不是吧,阎王爷这么帅?
“醒了?头疼吗?”
哦,原来是鬼大夫。
我迟疑了几秒还是问出口,
“鬼还会头疼吗?”
“……”
他瞪了我良久,突然笑出声。
“傻子,这是我家,你还没死呢。”
“啊?”
听我哥说,当时的我活像只没了气的小狗,他觉得好玩,就把我捡回家了。
后来他问过我很多次,想不想回家?要不要和父母联系?
我不耐烦地使劲摇头,“联系个屁,他们都把我扔了,心里怕是巴不得我早点死,还会等着我回去?”
他被我说服了,终于不再赶我走,默许我可以继续跟在他身边。
我哥那时候还只是个大学生,在一栋破破烂烂的楼里,租着小小的一间房,房里只有一张床,是我哥的。
后来我来了,他只能分我一半。
我什么也不会,可我知道,他没有义务养我,所以我也去打工了,但我太小了,没有人愿意用我,最后没办法,只能每天拿着蛇皮袋出去捡垃圾。
直到我遇到了宋恒。
宋恒是个高中生,住在出租屋前面的那个贵族小区里,偶然一次,我托着刚捡的塑料瓶回家,看见他被人欺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他实在太惨了,我看不过,就伸了手。
我真觉得没什么,可他拉着我的手,非要感谢我。
他非要那么想,那我就接受吧。
“你要实在想谢我,就……给我点钱吧。”
他有些惊讶,“你缺钱?”
不然呢?我缺死了,但我哥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钱。
可是这不算随便拿吧,毕竟我帮了他的。
宋恒给了我一千,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我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哥后,我哥只说:“下次帮别人就不要收钱了。”
“为啥?”
我不懂,他说不劳不得,可我劳动了呀,我一挑四呢!
“授人玫瑰,手留余香,你要收钱了,就成卖了。”
我皱着眉,听不懂。
他笑出声,“小文盲,听不懂就算了,下次不拿就行。”
我答应他了,只要他说的我都会答应,没办法,他是我哥,没他,我可能都不会有今天。
可宋恒似乎不这么想。
他又找到我了。
“你缺钱是吗?”
“是。”我点点头,有些无奈,“但我不能再拿你的钱了,我哥说了,不能卖玫瑰。”
“啊?什么玩意儿?”
你看,他也听不懂,说明就是我哥的问题,骂人还要兜圈子。
“文盲,别想了,反正我不能收你钱。”
说完我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不是缺钱吗?你来我这打工吧,我给你钱。”
工资总不能说我是卖玫瑰了吧,我犹豫两秒,还是答应了。
宋恒只有一个要求,要我保护他。
这有什么难的?小时候我天天被我爸打,都打出经验了,别说一个宋恒,十个宋恒我都没问题。
可我还是想简单了,城市套路深。
宋恒那么文静的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为啥总有人要欺负他,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最多的时候是一群,数不清有几个。
我再能打,也是要受伤的。
前几次的伤还能遮一遮,可这次那傻逼直接一榔头打我脑袋上了,血流得跟瀑布一样,止都止不住。
一群人吓得全跑了,宋恒也吓没了,缩在墙角,抖着嘴巴喊救命。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
“一个月了,明天结账。”
说完,我转头就走,去了药店,阿姨吓得直拿刀指我,我只能买了点东西,自己处理。
酒精浇在伤口的时候我差点掉眼泪,太他妈疼了,但想想工资,又感觉好像挺值的。
那可是四千块钱。
四千啊。
够我捡多少垃圾了。
伤口太大,我蹲在公厕里想了好久,连捡垃圾的时候被狗咬了这种烂借口我都想了,可出了厕所看了眼镜子,我觉得我哥不会信。
实在没办法,我跑到小摊那花五块钱买了顶帽子戴上,虽然不能全遮住,但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没准明天就好了呢。
可还是没瞒住我哥。
到家的时候,他看我第一眼脸就暗下去了。
有时候我真的挺烦的,那么聪明干什么!不知道太聪明了会秃顶吗?
我不敢靠近他,就站在门前跟他解释。
起初我说的时候,他只是有些生气,还不至于发脾气。
直至我说出宋恒的名字,我哥愣了两秒,突然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掀桌子,摔盘子,推着我让我滚,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我听不清他骂谁,但似乎不是骂我。
后来在他零碎的几句话里,我才慢慢明白他这么崩溃的原因。
原来宋恒是我哥爸爸的私生子,就是他把我哥逼出来的。
“钱够了,明天你记得早点来学校等我。”
我接过钱点了点,齐了,揣进口袋。
“下个月我可以给你涨——啊!”
我打他了,像昨晚我哥打我那样,很用力,他细皮嫩肉的,我还没打几下,他已经鼻青脸肿了。
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相比,好像还是我打得更狠一点,毕竟那时候他还能站起来,可现在只能躺在地上被我踩着。
宋恒用尽全力嘶吼一声,“傻逼玩意儿,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我就笑了,松开脚,蹲下身去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扯起来,在他脸上吐了几口唾沫,学着我哥的样子骂他。
“呸,杂种。”
宋恒本想骂我,可刚抬起头就被我一脸踹晕了,瘫在地上,好像没了气。
我出了巷子口,心里莫名有些激动,计划着这笔钱该怎么花。
虽然哥前天打我了,昨天还一整天没有回家,可今天早上他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早饭,还跟我说了对不起,虽然脸色还是跟鬼一样,但没关系,我原谅他了。
我去了商场,用那笔钱给我哥买了很多他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烤鸡,烤鱼,还有几瓶啤酒,我长大了,可以陪他喝酒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
“哥,快来,我给你准备了大餐,还有我为你——啪!”
真不夸张,我右半边脸都没知觉了。
我缓了很久,才委屈地继续说完整句话,“我为你报仇了。”
可他不感动就算了,还变得急躁,“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替我报仇!你把人打成那个死样,人家报警了,你怎么办!啊?!怎么办!”
我被他吼得出神,我和我哥在一起两年了,他从没对我这么凶过,虽然平时也会打我,但那都跟玩一样。
只有这两次,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也许还会在心里后悔当时把我捡回家,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我突然好后悔,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不挣这笔钱了,捡垃圾也挺好,起码不会让我哥想丢下我。
我不知道这件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我只知道,我哥要走了,他收拾了所有的行李,回家了。
他走那天,我跪在地上,第一次哭得喘不上气,我真的害怕,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被抛弃,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
“哥,你别走,我求你……哥,哥,我求,我求求你,宋远,你回来!”
他还是在走,甚至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说:“对不起,小智,对不起。”
他还是走了,这间屋子本来就空,他走了,更是什么都没了,只留下一间空房子。
我无处可去,无人可奔,我找不到我哥,我只能在那间空屋子里努力活着。
万一哪天,我哥原谅我了,愿意回来找我了,这样一下就能找到了。
其实,后来我常常在想,虽然他往我伤口上又洒了层盐,疼得钻心,可我依然应该感谢他,起码他还给我留了个房子,对吧。
我哥离开后,生活变得更难了,垃圾也没那么好捡了。
也许是运气好,我结识了一位大哥,他是一名理发师,有一次他店里有人醉酒闹事,我帮了一回,那之后他就留下我了。
我跟着他学剪头,三年一晃过去了,我拿着自己挣的钱开了间店。
还住在那个破房子里,只是现在是我自己出房租了。
我哥一次也没回来过,宋恒也搬走了。
我依然找不到我哥。
但没关系。
我会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