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君?”
和枝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沉吟片刻,“这个姓氏,好像是家公的一位朋友呢。”
真田爷爷的朋友?
幸村微愣,脑海里却不经浮现出第一次拜见那位老人家的场景,这可比,对方不屑道,哼,那个谁家的那个强多了!
哦,原来,手冢就是那个谁啊。
“怎么了吗?”
和枝关切问。
“没事的啦。”
幸村笑着摇头,推脱说自己只是在体育馆看到了一个认识真田的同龄人,出于好奇而询问。此外,为了安真田母亲的心,他还补充说,“弦一郎一直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和枝定定地看了幸村几秒。
家公的教育方式……隐隐的,她有所猜测,但可惜多年习惯已成定局,加上她人微言轻,容不得不敬。
“就烦幸村君多照顾他了。”
幸村睫毛微闪:“嗯。”
“嗙!”
网球打在墙上,反弹,然后被更大的力气击回,“嗙!”
就跟在泄恨一样,真田挥拍,击球,挥拍,固定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乐此不疲,嗜此不倦。
“砰!”
一声暴击,球拍弯曲变形。
真田随手将球拍扔在地上,走到水池边冲洗。
冰凉的自来水浇在头上,真田捂着自己的脸,感觉好受了一点。
“弦一郎。”
一条白色的毛巾递到自己跟前,扣在毛巾上方的拇指光泽亮丽,阳光下宛如一枚精巧的琥珀。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想……”幸村斟酌言辞,“弦一郎,你不用太……”
“我明白!”
真田却打断他的话。
“但这是我和他的事情,”真田粗暴道,“精市,你不要插手!”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幸村双手抱怀,红唇紧抿,原本的笑意就这样直直僵在嘴角,像是被谁给度了层寒霜。
“对不起,”真田后知后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真田说不出话来。
你只不过输给他一场,反应却比输给我一百场都要强烈,幸村想,再也压不住自昨晚恶心到现在的无名火。他觉得好笑,是,我知道手冢对你不一般,我知道你被和他从小比到大心里不舒坦,但是那又怎么样?
你和他的事情。
心口仿佛被人捅了个对穿,你和他的事情,好啊,我和你认识将近八年,到最后就得了这么一句话?
你和他的事情!
幸村下唇被咬出血,气的转身就走。
“精市!”
真田上前欲拉住幸村的胳膊,但是少年动作灵巧,直接预判后闪避,躲开了他的手。
“精市!”
他再次伸手。
却只抓到了外套,幸村披在身上的衣服从肩头滑落,后者停了一停,没有回头。
可这一停足以让真田抓住他,“精市!”他焦急地喊,将人直接拉扯进怀,“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村深呼吸,冷冷道:“放手。”
“对不起。”
“放手!”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真田急切道,“你不明白,完完全全的不一样!对我来说,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想去打网球!”
幸村暂停了挣扎。
他曾发自内心说过,真田想,打起网球来,真的超级快乐呢。少年将黄色的小球举向天空,眼里满是对这项运动的爱。
可是对自己来说,这样的爱,真田死死地抱住眼前人,偏执地仿佛一辈子都不愿放手,
并不存在。
是虚幻的,是强迫的,是仅存于想象之中的。
他之所以能得到教练赞扬,只不过因为他是真田,是做什么事都会全力以赴的真田。
无论他喜不喜欢,有多喜欢,他都会做到最好。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真田重复强调,“对我来说,和他比赛……”
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他不用念,光是想,那股扑面而来的压抑,就顷刻裹挟着愤恨席卷上全身。
太痛苦了,太烦躁了。
但他似乎只能去遵这条道,只能将一切压给输赢,赢了发泄痛快,输了,输了就是现在这样,凌迟自我,千刀万剐。
幸村目光深了一点。
可是和你比赛呢?真田朦胧想,熨帖的温度像是昨夜那个人怀里的轻柔,他不明白,只是知道不一样,哪怕自己输上一千次一万次,就是不一样。
唔,
小小的脸蛋从大大的球拍后面惊艳而出,明眸秀色,顾盼光彩,你也没有双打搭档吗?
真漂亮啊,他心里惊叹,他眼里的东西……
我们一定会在网球场前相遇。
“对不起,”
真田听起来就如昨夜一样,让幸村不由心下一软,“但是精市,我真的,真的不想让你和他扯上关系。”
你是快乐,是自由,是将我与网球本身魅力连接的桥梁,但他不是,他是我的被迫,是我的不甘,是我必须亲手切断的心魔。
我不厌恶手冢国光,真田想,但我必须打倒他。
打倒爷爷口中的“手冢”。
“弦一郎,”
良久之后,幸村伸手,就像昨晚一样,甘愿去承接他的所有泪水与不甘。真田仓促想要松手,却只听到他说,“没关系的。”
那个人反而将自己抱的更紧。
“我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你的心结,你的愤慨,你的不平,但我也想说,
没关系的。
“是,”幸村道,“我们是在商业街,要买什么东西吗?”
熟悉的预感来袭,幸村定定神,发现马路对面,一个红头发的少年正带着两个孩子正蹲在街角的蛋糕店前,并一边吹泡泡糖,一边眼神亮晶晶地观赏着里面的蛋糕制作流程。
“……好,我知道了。”
“怎么回事?”
“弦一郎,”幸村若无其事地牵起真田的手,过马路,“你今晚住我家怎么样?”
“啊?”
真田讶然,幸村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因此,一般都是幸村住在他家,很少有他去幸村家暂住的情况。
“毕竟我父亲难得回来了,”路过街角的时候,幸村特意放慢脚步,仔细聆听红头发少年和一群孩子们的对话,“所以我想……”
“咦?立海大附中啊……”
“文太哥哥这是决定报考立海大了吗?”
“……我想为了庆祝JR网球比赛我两获得的好成绩,”幸村笑道,而不出意外,真田面色阴郁地压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好啦,弦一郎,想不想吃蛋糕?”
“网球?”
像是被什么触发了回忆开关,一旁的红头发少年突然站起,满脸孩子气,“你你你你,我记得你,你是不是JR比赛最后的那个冠军?长得超级漂亮,叫,叫……”
“幸村精市。”
幸村笑着补充,随后推开蛋糕店门,走进去。
“最后决战的时候你好厉害啊,”丸井惊叹,跟着也走了进去,“随随便便就轻松解决了对面的那个黑面神,我和杰克都当场看……”
一块蛋糕放在自己手心。
“?”
幸村哀怜地看着他,这孩子,怎么这会说起话来就像……就像,一团海带突然蹦入脑海,张牙舞爪。
戳。戳。
幸村友情地点了点文太,然后指了指身后。
丸井顺着手指方向看去,黑面……不是!我一定是看错了!
真田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
太松懈了!
“弦一郎压迫感十足呢,”送走战战兢兢全程大气都不敢喘的红头发少年,幸村和真田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秋日的风有一点冷,“简直就和教导主任一样。”
“精市!”
幸村莞尔。
“说起来,”此刻,他们正好走在立海大附属中学的围墙外,幸村触景生情,“我们也要毕业了吧。”
“嗯。”
“弦一郎想好去哪一所中学了吗?”
真田不答,只是反问:“精市打算去哪一所?”
幸村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头望去,立海大悠久古朴的教学楼在阳光下折射着熠熠的光,他分明是第一次正视这里,却没有对一寸土地感到陌生。
就好像,他已在此度过了漫长时光。
操场,走廊,教室,讲台……下课后同学们的喧嚣嬉闹,上课时邻桌们的昏昏欲睡,一切的一切,他想不起来,但都好似知晓其存在。
文太、赤也、莲二、比吕士、雅治、杰克……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挤在他的脑海里,夹杂着遗憾与自责,令他在头疼欲裂的同时,眼前花影频频。
“精市!”
察觉到不对,真田一把扶住他。
“没事。”幸村抓住他的手,“我只是,有一点头疼。”
“对不起,”真田自责,如果不是自己,昨夜的幸村不会几乎一整晚都没睡,“都怪我太松懈了。”
“和弦一郎没有关系。”
幸村安慰道,然后下意识的,他松开真田的手,一步步往前走,直至大门前。
“你想报考立海大附属中学?”
真田在身后问。
幸村没有回答,他只是迎风站在立海大的正门前,良久,仿佛穿越时空长河,无数细碎的自我和现实交融,
“真田,一起进这所学校吧。”
如被命运指引般,
他说,
“然后,由我和你一起来争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