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前辈他……”
切原愣愣问。
“他没空来,”接过他手上的果盘,柳走在前方带路,“或者更直白一点讲,前辈他——”
“他就是单纯不想来。”
天高云散,一树夕阳,蝉鸣声响响。
当一碧如洗的天空盈满黄昏,当长河落日的余晖洒向城镇,当殷红四起的霞光再也无力填满病房的缝隙后,分别的时刻也该到了。
“所以说,”
切原站在病房门口,各种依依不舍,“部长,再见啦!”
幸村脸上维持着一层淡淡笑意:“再见!”
他坐在病床上,挥手告别。
立海大的部员们或许还想说些什么,可恰逢此刻,“叮”的一声,短信提示音响起,幸村打开手机。
真田担忧地瞥了他一眼,
幸村面色如常。
“再见!”
一行人缓步走向电梯,仁王按下按钮,柳生静立一旁,柳和切原则沉默地站在电梯口,唯独真田,迟迟地留在走廊上,遥望来时方向。
“我不要!”
他听到隔壁的二人病房里传来孩子尖细的哭诉,“爸爸妈妈不许走!我才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一对夫妻则尴尬地向邻床老人道歉,并不住地安抚孩子。
而老人的陪护妻子则和蔼地笑了笑,上前帮忙。
真田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们。
“弦一郎,”直到柳友善的提示打断了他,“电梯到了。”
他回过神。
走进电梯。
京成上野站繁华如旧。
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大概是切原又忘了写周末的作业,一个海带和三个前辈,主要是柳前辈也跟着头疼起来,在站台上鸡飞狗跳。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不相关。
真田隔离在外。
机械的女声提示响起,前往神奈川方向的新干线已经进站,“弦一郎,”柳又一次善意提醒,“列车到站了。”
而这一次,
真田没有动。
“你们先走,”立海大的副部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有东西忘在医院了,需要回去一趟。”
说完,他扭头就走。
“什么东西啊,副部长?”
小海带一边关切问,一边拼命翻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看看能不能从中翻出点作业好在新干线上解决,“就不能下一次再……咦?”
真田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他去吧,”车厢门闭合,柳只能叹息,“赤也,”温柔好脾气的前辈眼疾手快,一把从小海带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抽出数学试卷,
“雅治,这个就麻烦交给……”
前方空空荡荡。
银发狐狸,连带着一只披着绅士皮的狐狸,早已默契对视,双双消失地连影子都找不着。
柳捏着厚厚的一沓数学试卷,无语凝噎。
算了,就交给我自己吧。
幸村立在窗边。
对面就是上野公园吧。他想,将百合花柔韧的茎蔓缠在自己指尖,几个月前他和真田才来的这里,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彼此笨拙天真,挽着胳膊绕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
玫瑰色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明亮了他的半张脸。
手机随意地搁在窗台上,屏幕保护的灯还没有熄灭。
上面只有一条短信,来自银行,提醒幸村,他的父母在刚才已向他绑定的储蓄卡副卡中转入了一千万。
我生病了,需要住院。
这是他三个礼拜前发给对面的消息。
而这一条消息的下面,空空如也,什么回复都没有。
没有问候,没有关心,甚至连最基本的反问,你得了什么病,都没有。
他们都走了,幸村单手托腮,注视着楼下来往的行人。一个熟悉的男人孤身走进视线,他依稀记得,是电梯井附近那一间孩子的家长。
只有他一个人走,他想,看来最后是母亲留下来陪护了。
真好。
热热闹闹的。
不像我——
他听见门开的声音,扭过头,却意外发现,不是前来查房的护士小姐,而是自家的幼驯染。
真田呼吸略带急促地站在门口。
“弦一郎,”幸村蹙起眉头,将百合花随意搁在桌上,不确定反问,“你有东西落在这里了?”
顺着他的话,真田点头。
“什么东西?”
少年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
“你。”
“我?”
幸村闻言,呆了一下,但转而笑道:“好吧,但这个东西可不好带回去呢。”
“对。”
真田点头赞同,“所以我决定自己留下来。”
霎时间,幸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过多的情绪翻滚在心底,如涓流,如江河,如大海,而他则是一叶扁舟,只能任由水流来去,来来回回冲刷自己的灵魂百骸。
一波接着一波,汹涌澎湃,此伏彼起。
你啊,怎么每次都……
“弦一郎,”他低头,强自平静,“明日是礼拜一,你还要上课。”
“你说得对,”
真田关上房门,不容分说地抱住他, “但我就是想陪你。”
我就是想陪你,
起码在这一天,你入院的第一日,我就是不能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仿佛什么也靠不住地站在病房里。
“胡闹!”
真田不以为意,如往常一样,带着满腔热忱亲吻心上人的秀发,低声决绝道:
“我明日也会来看你的。”
“笨蛋!”
“笨就笨,”真田啄了一下他白玉般冰滑的耳垂,态度坚决,“无论如何,我不但今日会留下来,而且明日也会来看你!”
他在夜晚和没人的地方总是格外大胆。
“病得不轻!”幸村怒道,“要知道,从这里回神奈川最快也要……”
但话语直接被堵了回去。
真田近乎贪婪地汲取着怀中人的气息。
耳鬓厮磨,柔情蜜意,如往日般,如寻常般,睡衣的下摆被人轻轻撩起,滚烫的手指沿着腰线摸上冰凉的肌肤——
我之于你,幸村想,就好像是雪溶化于火。
“弦一郎……”
他不住呢喃。
直到夜幕降临,两人才找回理智,暂时分开,随后又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这亲昵后的片刻安宁。
“弦一郎!”少年平复呼吸,愤恨指责,“你学坏了啊!”
“以后谈正事的时候不许美色堵嘴!”
嗯?
真田诧异:“我在你眼里也算美色吗?”
幸村伸手挑起他下巴,眼波流传一圈:
“当然。”
真田失笑。
“那你有多喜欢这份美色?”他凑近幸村,压低声音,确保只有对方才能听见,“一过下午四点,思念如恋二合半?”
幸村瞪他一眼。
这话出自山本常朝的《叶隐闻书》,真田案头的保留书目之一,是武士道精神传承之经典,但问题是,这句话的含义为,
下午四时后,我对美少年你的思念,就好像武士对食物的冲动和狂热。
换言之,思之如狂。
“真的是学坏了!”
但不论如何,真田今晚还是留下了。
幸村为他下楼去罗森便利店买一次性洗漱用品,而真田自己则挺直腰板,拿着手机,将短信删删改改,最后一狠心,点击发送。
他到底心虚。
虽然和枝宛如什么事都没见过一样,照常在家里织毛衣,翻杂志,当着日复一日的家庭主妇,但家里越是平静真田就越是恐慌,摸不清里面的深浅。
“在担心什么呢?”
幸村推门进来。
看到真田的样子,他心里当下有了几分推测,略一思索,便要来了对方的手机,翻阅了一下通信录。
“?”
幸村笑而不语。
正好此刻,温柔大方的护士小姐进来查房,一番细心关照后,少年洗漱关灯,钻进被窝,并大方将一半的病床让给真田。
“晚安。”
“晚安。”
这一晚,真田睡的不算太好,哪怕是躺在心上人身边,但医院的消毒水都显得浓郁刺鼻,被套床单的布料睡起来也是特别扎手,甚至,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听到马林巴琴的来电音……
“……还好……”
幸村的声音很低,窸窸窣窣地,似乎是准备出去,“钱够用了。”
“……时区,”接着是平静无波的阐述,“你们从大峡谷采风出来,时区变了,你问我现在这里是不是九点半?当然不是,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难怪你们……算了,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我。”
“……嗯。”
幸村倚在窗边,即便是深更半夜,医院楼下的路灯依然白的刺目,“好……
再见。”
挂断电话,他动也不动,维持着一个姿势,木然地站立在那里。
“对不起,”
很久之后,幸村才低声对着身后道,“吵到你了。”
“没关系,”真田起身,“反正我平时也差不多这个点醒。”
幸村走过来,帮他更换衬衫,系上领带。
“从这里到你在神奈川的家,即便是最顺利的情况,也需要耗费一个小时十八分钟,”他继续着昨晚的对话,“弦一郎,我不忍心你来回奔波。”
真田亲了一下他:“我忍心就行了。”
幸村淡淡一笑。
“不如这样吧,”
他说,捡起桌上随意的一支百合花,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弦一郎,在水中,百合花差不多维持五日的不败。”
玻璃碗中盛满水,将花抛入其中。
碧绿的花枝沉入水底,洁白的花瓣漂浮上方。
“我真不忍你每日都来,”他继续道,“所以你明日千万不要来,但我更不能忍你长期不来,所以,”
“以百合的凋零为期限,”
幸村又将一朵系在某人的校服纽扣上,“每轮花谢之前,你我只要见上一面,”
“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