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去买的颜料呢?”
幸村问。
真田狠狠白他一眼:“你说呢?”
幸村自知理亏,便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他拉过自家幼驯染的胳膊,心疼地揉着上面自己咬出来齿痕,叹息:“你是怎么猜到的?”
下次一定改进。
“精市,”真田避而不答,反而问他,“我们两相识多久了?”
还不待幸村回答,他就直接报了答案:“我们四岁在网球俱乐部相遇,之后,是长达十年的友谊,和一年的感情。我们在一起了那么长时间,你告诉我,你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知道?”
幸村哑然。
——你真的没有感觉不适吗?
——真的。
假的,真田当时就想,凝视着心上人不自觉向右上瞟的眼神,你分明还是有所隐瞒,但他没有拆穿,愿意去维护对方尊严。
病房电视的声音依然嬉闹,此刻,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观看前几日的立海大网球部内部比赛录像。
不过,
他想起一个小时前,那个像孩子一样崩溃在自己怀里的人,“精市,”真田不由握紧了对方的手,沉声道,“我听人家说,结婚典礼上的双方是要宣誓的,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健康还是疾苦,彼此都会愿意承担……”
“咦?”
幸村诧异,“我们两能结婚吗?”
重点是这个吗?真田瞪他,不过,“有什么不能的?”他坚决道,“如果我们脚下的土地不行,那我们就一起去可以的地方。”
“只要你愿意,愿意让我去分担你的……”
幸村抱住了他。
真田慢慢拍着自家幼驯染的背,并且埋首于发间,私心感受着怀中人的存在。那是幸村,是他爱的人,清冷而甘甜,也是如雪一般的火,闪烁,跳跃,一下子就能消融于掌心。
“精市,”他说,“我们两是要过一辈子的。”
我们两是要过一辈子的。
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健康还是疾苦,我们两都应该是一起,一起携手度过所有的时光。
“我从没有想瞒你,”幸村闭上双目,“我只是,不想害你去说谎。”
你是离我最近的人,比父母近,比亲戚近,比一般的朋友更近……如果医生无意之中向你询问我的状态,你一定会为了我撒谎。
但是你正直,光明,从不甘做违规之事。
我不想让你破戒,哪怕是为了我。
真田微怔。
他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门外就传来规律的敲门声,是医生查房。
按照常规检查和询问了一遍问题后,“弦一郎,”医生一边向他打招呼,一边随口问了一句,“幸村君最近没有什么异常吧?”
或许是刚才的交流令人敏感,总感觉对方也在别有深意。
幸村别过头。
而真田放下袖子,遮挡住自己手腕上的咬痕,一如幸村所言,十分镇定道:
“没有。”
只是,
坐在最后一班回神奈川的新干线上,真田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黑色浮影,那些看不清形状野兽,在森冷的玻璃上狰狞变幻,将他自己的倒影也衬托得惨白如霜。
有什么东西,是我隐隐忘了的呢?
末班车内空无一人。
合宿时的不慎失手,海原祭时的不良于行,以及今日……他恍惚意识到,幸村的身体是不是,正在越来越差?
越来越差,
差到,简直比他所能想到的极限都要差。
但无论如何,日子照旧波澜不惊地过,转眼间,又到了第三学期期末。
“我觉得,”
切原赤也从繁复无聊的英语背诵中探出头,非常严肃道,“副部长现在是越来越变态了。”
柳痛苦地揉着太阳穴。
“柳前辈,”小海带激动万分,“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赤也,”柳忍无可忍,卷起手中试卷轻轻敲了一下,“你要是再分心想这些有的没的,柳前辈也要变得越来越变态了!”
你单词背了有十分钟吗?
还有空给我想这些?
切原委屈地捧起单词本,继续漫无止境的英语学习之路。
不过赤也说的是对的,柳暗自回忆,立海大的副部长已经开始在课间间隙抽空翻阅医学文献,日常监督部活时的眉头也是锁的越来越厉害,甚至部员行事稍有松懈,都会雷霆震怒二话不说施以顶格惩罚……
如果是这样,他担忧地望向东京方向,那么精市出事的概率……
柳实在不忍算下去。
“赤也,”立海大的书记尽量欢快道,“别忘了,你的大好人部长这一次也会线上参加期末考,到时候,你要是考的连部长都不如,那还真是没脸。”
什么叫连部长都不如啊!
小海带心中悲愤。
部长之前的那个成绩,虽然总分往往不如柳前辈,但是个别单科可是时不时的年级第一,和他这个板上钉钉的全科年级倒一完全没法比好吧。
“所以赤也要好好努力,”
柳揉了揉他的头发,谆谆教诲,“等到部长平安归来后,让部长好好看看赤也的成果!”
切原举起单词本,重新燃起斗志:
“好!”
水清澈地兮鱼行似鱼,空阔透天兮鸟飞如鸟。
真田在心中默念《坐禅箴》,妄图令自己平静。但可惜,一点用都没有,无处安放的焦躁几乎将他逼疯,只要一闭眼,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疼”就长久回荡在耳畔,永无安宁。
疼,真田赤红了眼想,那个时候,他对我说,疼!
“咔擦!”
跟随着一击狠击,竹刀断裂,碎成两截。
真田弯腰,默然将地上的碎片捡起。
不省心的小侄子本来想出口讥讽几句,但是望他周身一派肃杀,也明智地捂紧自己的嘴,反而略忧郁地望着他。
“大叔……”
真田没有理他,只是麻木地走回自己房间。
屋内的摆设一如从前,风格奇特的画作,零散摆放的饰品,以及早已枯萎但他却迟迟舍不得更换的花。
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放这些?
他一度不满。
有什么关系?幸村回首笑道,弦一郎不喜欢就扔掉好了。
怎么会不喜欢呢?真田想,用手拂过八音盒,这些你遗留下来的痕迹,这些你赠送给我的馈赠,我怎么会不喜欢?又怎么可能能不喜欢。
弦一郎。
他念着自己的名字,明媚且自信地靠在自己身上。
这真是一段温馨的回忆,温馨到让真田都不由得卸下心防,自然而然露出微笑,但是之后呢,他忍不住想,之后呢。
那一声“疼”又回荡在他耳畔。
疼。
真田睡的不好。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入睡,噩梦,惊厥,反复四五次后,才愕然发现,居然还不到十点半。
睡不着,他索性摸出手机,迟疑了半晌,最后给幸村发了消息。
真田没有指望会有回复,但是出乎意料,两秒之后,手机振动。
“有什么事吗?”
幸村问。
“没有。”真田压低声音,“我就是,就是想听一听你的声音。”
对面大概是笑了,“明日都要见面了,”幸村拨弄着床头的百合花,纯白的花瓣上已经有了一丝褐色,“怎么突然……”
“不一样的。”
察觉到自家幼驯染言语中的沉闷,幸村停下动作。
“好吧。”
于是,他们开始聊天,一起走过的路,曾经看过的书,波澜壮阔的交响曲,课堂或者医院里遇到的人……繁繁复复,形形色色,直到最后似乎再也无话可说。
不行!
真田心中焦虑,他害怕对方会挂,一旦挂断,他大概就再也无法感知到幸村的状态。
他在脑海里搜肠刮肚寻找新的话题。
“没关系的,”幸村平静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如甘霖滋润大地,“弦一郎,你放心,我不会挂的。”
真田心中一松,紧绷的神经终于缓和:
“嗯。”
幸村将手机放在枕边,“睡吧,”他低声道,“我整晚都不会挂的,所以你安心睡吧。”
真田听话,阖上双眸。
“好。”
“如果睡不着的话,”幸村轻快道,“弦一郎,我也可以给你唱安眠曲哦,睡吧睡吧,我最爱的宝贝……”
“幸村!”
真田羞恼。
“小心哦,”幸村笑道,“刚才那一声中气十足呢,你可别把伯父伯母给吵醒了。”
真田后怕,他坐起身,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但是还好,万籁俱寂,悄然无声,在这个他无法安宁的夜晚,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祥和。
“精市,”
坐在浓到化不开的夜色里,真田忽然道,“我真想你。”
幸村莞尔:“我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的作息那么规律,按时入睡,准点起床,而现在……他侧首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不到四个小时,你就该起床了。
除非担心我,你还会在害怕什么呢?
“睡吧,”
幸村语气轻柔道,“睡吧,弦一郎,我也想你,所以睡吧,为了我也为了你,睡吧,”逐渐的,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温柔,歌词也从原本的吐字清晰慢慢过度到哼唱,睡吧,睡吧,我最爱的宝贝……
愿世上一切幸福,全都归属于你。
渐渐地,回应着歌声,幸村听到对面传来均匀的呼吸。
真好,他也迷迷糊糊地想,一边捕捉耳机里幼驯染的微弱动静,一边又将明日的闹铃往后调了几个小时。
晚安,
弦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