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正在挖土。

“然后呢？”良久，他盯着幸苦挖出的深坑，没好气问手机对面，“直接把赤也送的花拔出来再扔进去？”

对面传来一阵轻笑，“当然不行，”幸村一边回复，一边注视着眼前画板，“我记得赤也盆栽所用的花盆是最寻常的聚乙烯？那就麻烦弦一郎用剪刀将花盆剪开，连花带土一起完整地埋进坑里。”

是！

遵循叮嘱，真田小心将后辈送来的花移栽，浇水，施肥……而等一切结束后，夹杂一丝纯白的赤红花朵在风中摇曳，苍然孤挺，光辉万丈。

只不过除了这一抹红，偌大的花圃里只剩枯枝残叶，破败不堪。

原本的花朵已经成片枯萎，茂密的杂草滋生蔓延，野生的藤蔓张扬盘缠……纵使真田完全不懂园艺，也明白此地早已荒芜。

精市，他想，还是很喜欢这些花的吧。

他回忆起过去来此拜访的美好时光，漂亮的灌木，精致的花朵，自己的幼驯染跪在地上，手上沾满焦茶色的泥土，

弦一郎，迎着夕阳的光，他笑着抬头，你来了呢。

“怎么了？”

耳机里的问候打断了真田的思绪，“没什么，”少年道，只是推开花房的门，从里面翻出各色工具，“我就是在想，以后要每隔多少天来给它浇水。”

“那个啊，”幸村道，“其实完全不用哦。和我以前养的花不一样，赤也送的花没那么娇贵，完全不管都没事，否则我也不会将它交给责任心最强的你。”

毕竟宝贝儿你平时已经够忙的了。

“那你以前种的是什么？”

“以前啊，兰花，栀子，香根鸢尾……”幸村一边漫不经心，一边偷笑着用炭笔勾勒出一个戴帽子小人，嗯，而且还要凶巴巴的，“怎么？弦一郎突然也对园艺感兴趣了？”

“没有。”

他和幸村，除了网球，几乎就没有其他共同的爱好。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幸村道，一脸坏笑地看着画纸上老气横生的小人，又刷刷在旁边添了几笔，“等弦一郎回来后，”

他大方许诺，

“我一定好好奖励你！”

真田笑了，半蹲下用锄头将花圃里的杂草一一清理：“怎么奖励？”

“亲你一下？”

“就亲一下？”

“咦？”幸村惊讶，“亲一下还不行吗？”

“当然不行！”真田干脆道，凭着过往的零星碎片开始回忆，在幸村住院前，这一块原本是如米粒般细碎的雪白花群，“你，你我那一次见面不……”

他面红耳赤，说不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既然是特别的奖励，那多多少少，也应该给点平时没有的吧？

“好啊，”幸村嗔怒，“弦一郎，你真是有出息了啊？”

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明着说出口，之前那个无意碰我一下都能羞涩失眠一晚上的真田到哪里去了？

哼！

幸村沉痛反思。

都怪自己太宠他了，他想，但是忍不住，牵手忍不住，拥抱忍不住，各种亲亲贴贴更是怎么都忍不住。

怎么会有弦一郎呢？

来自灵魂的饥渴贪婪到让他心惊，他直觉危险，太失控了，但冥冥之中似乎又回荡着一个声音，没关系的，大胆一点，

去爱他吧。

他的手指划过幼驯染的脸，于是在这一瞬间，神之子下定决心。

你是我的了。

只是，幸村眯起眼睛，温柔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犒赏？”而不等真田回答，他又客客气气道，“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奖励，我都很好奇呢，弦一郎你是怎么知道的？”

真田的手一僵。

原本准备发给幸村移栽成功的照片，都迟迟按不下发送键。

“你该不会是背着我偷偷摸摸看了什么奇奇怪怪还不能被爷爷知道的……”

“幸村！”

真田羞愤，但还是硬挺着喊，“《武家文化与人际关系：江户时期传统武士之间社交网络的形成机制》，这本书有什么不能让爷爷知道的？”

“……”

不亏是你哦，幸村叹服，有出息的方式都这么特别。

“哦，那你从武家……从中解锁了什么样的新知识啊？”

“……”

或许是对面的戏谑意味太重，少年咳嗽两下，“素，不，不是，我是想说，就，”堪称可怜地颤抖了半天，真田到底拉不下脸，

“就是亲……亲两下吧。”

幸村转着手中画笔，差点笑出声：“你确定？”

真田满面通红，愤愤道：

“确定！”

真田折返的时候手里拎着鱼汤。

来自研学之旅时期丸井推荐的那一家。之前幸村品尝后曾感慨味道不错，因此，少年在后续探访之时，会偶尔绕道新宿，给自己的心上人换换口味。

“……NIF检测结果……”

医生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常规的药物效果不佳，你的病症非常奇怪，就好像有什么……现有格林-巴利综合征的治疗方案都无法……”

“……我明白的……”

“……总之，你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下个月换药后的结果依旧如此，那么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你的呼吸系统……”

“好。”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便与幸村告辞，而不出意外，正好撞上真田。

“弦一郎？”

来不及寒暄，真田草草敷衍几句。而隔着医生的肩膀，他一眼望见自己的心上人。对方端坐床上，背挺得比直，精致的面容上不带一丝情绪，纯粹且漠然地望向前方。

电视里，正停止在柳生举手镭射光束的一帧。

随意一瞥，真田当即认出这是前几日网球部训练录像。

他没有打扰幸村，只是放下鱼汤，先去更换青瓷瓶里的花，然后再将带来的绘画工具补充整齐，继而又把书架右侧象征阅读完毕的书籍回收，放上从图书馆为其新借来的各色专著……最后，他才铺开宣纸，砚台磨墨，一声不吭开始每日书法。

无病息灾。

他提笔。

精市的话，真田想，一定会是无病息灾。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立海大的副部长微微一怔，却依旧不动声色，专注于自己笔下的一撇一捺。

幸村双目紧闭，同样一言不发。

他靠在真田身上，感受着午后阳光从玻璃折射进来的些许温度，这一点的温度，混杂着身下熟悉的气味，足以让他在不断噩耗中获得片刻安宁。

天色渐暗。

砚台里的墨迹已经半干，真田放下毛笔，握住腰间的手，之后，小心地，一点点地转过身，将人彻底揽入怀中。

幸村没有拒绝。

“弦一郎，”

他甚至更紧地抱住他， “不许松手！”

真田亲吻他的发丝：

“嗯。”

我绝不松手。

“汤已经冷掉了呢。”

幸村不满抱怨。

“没关系，”真田道，伸手去拿沙发上的外套，“如果你想吃的话，那我现在出门帮你再去买……”

“回来！”

幸村拒绝，将已经冻结成块的鱼汤装进陶瓷碗，端至真田面前，“我哪有那么挑剔，送去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好了。”

真田笑着接过。

而幸村也不闲着，披着外套将桌上自然晾干的毛笔字一一收好。

“君子不器。”

念着素白宣纸上的四个字，幸村扭头问推门归来的某人，“我猜，这句是赠予比吕士的？”

情人节已过，白色情人节也要好好回礼呢。

“是。”

真田点头，试了一下鱼汤的温度，“大德不官，大道不器。”

只要柳生是一位绅士，那么他就是一位绅士，不必循规蹈矩，不必拘泥形式，哪怕是像仁王一样任性唯我，他也是绅士。

君子不器。

“好像没有赤也呢，”

幸村随手翻了一下，坐下，用调羹小口小口地喝汤，并且拉过真田，夹了一块鱼肉亲昵送到唇边，“来，张嘴。”

真田一口咬下。

提到这孩子，立海大的副部长就头疼，恨不得直接送上一句，“早点长大！”，“好好学习！”，或者干脆，“你就不能少让柳操点心吗？”……

“他这个样子，”真田实在忍不住，“以后怎么接任你的职位？”

简直会辱没精市你的名声！

“有什么关系？”幸村浑不在意，又舀了一勺鱼汤喂给真田，“何况，也没人说过，赤也一定会是下一任网球部部长吧？”

真田震惊扭头。

“啊，”鱼汤因此洒了一点，幸村立刻站起来，抽出湿纸巾擦拭真田嘴角，“不好意思。”

但真田顾不上这么多，一把扣住幸村手腕。

“你不打算让赤也继任吗？”

幸村侧首想了想，反问：“那么，在当年的一众学长里，你会考虑让毛利前辈当部长吗？”

真田哑然。

明明前辈的实力最强，但最后宁可禅位，也从没人考虑过他。

“可是，”真田仔细斟酌，“赤也他……”他想起那个孩子平日眼神闪亮，发奋练球的样子，天经地义的，大家都觉得未来将是他的天下，

对，他的天下，只是，不一定是他带队。

“怎么了？”

幸村诧异问。

“我只是觉得，”真田将他抱入怀中，“那孩子或许，或许……”

或许还挺想成为部长的。

“光是想的话，”幸村埋首他颈部，笑道，“可是远远不成呢，就比如我，”说到这里，他眼里的笑意全然散去，独留一点捉摸不透的冰凉，

“我还想拿全国三连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