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甜的。
幸村笑了。
这个笨蛋,他想,反手也将自己的幼驯染安抚抱入怀中。他眼角的余光从面前的油画一路望到书桌上自己趁真田熟睡,花一下午工整写好的网球部上一学年总结报告,风纪委员长继任演讲草稿,各门功课知识点整理汇总……
有什么好感激的呢?
他想,无意识回忆起前几日那个朦胧的月夜,精市,对方听到自己的呻吟,几乎是下意识的,精市!
声声急切。
真是的,
倘若你能在半夜聆听我的痛苦,幸村轻轻埋首于他胸口,那么,弦一郎,我也必然能在白日看见你的枯萎。
“部长!”
被昨晚一个电话临时叫过来的小海带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将辛苦了一晚上紧急赶工出的《立海大网球部未来发展计划与实施方案》递给自己心中最最最尊敬且没有之一的部长。
幸村放下手上的小鱼钥匙扣,随意翻了两页,
“这段是出自比吕士之手吧?”
“啊!”
切原踮起脚尖,偷瞄一眼,尴尬道,“这,哈哈哈哈,额,部长您看得出来啊?”
自然。
这个互相钳制,彼此克制,一环扣一环的人事安排,一看就是学生会的作风,以及,扫了两眼紧随其后的财政预算,嗯,这个一看就是莲二……嗯?
幸村想了想,不确定问:“玉川写的?”
小海带直接惊了。
“这,这您都能知道啊!”切原不敢置信瞪大双眸,“是,是的啦。他还蛮厉害的,处理这些东西很有一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柳前辈老是单独找他,”他不爽地蹙起眉头,不服气道,“都很少来管我了……”
幸村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
他放下厚厚的一叠方案,调侃道:“莲二今日干什么去了?”
怎么舍得放心你一个人来啊?
“陪柳生前辈和仁王前辈去安置猫咪啦,”说到这个,小海带又开心起来,帅气地一扭自己头上的运动帽,“什么猫爬架,喂食器,黏毛滚筒……之后还约好了要去宠物医院打疫苗!”
“我本来也要去的,不过部长突然找我,那也没办法了嘛。”
“那还真是辛苦切原同学了。”
“才不会,”小海带急忙摆手,连带披着的校服外套也一摇一晃,“相比猫咪,我果然还是更想看到部长!”
是吗?那我还真是开心呢。
不过啊,好孩子,你今日这个打扮……
幸村笑吟吟望他,经典的校服外套,绝妙的黑色运动帽,嗯,配合他这个呆头呆脑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我和弦一郎的,不对,在想什么?
报复性捏了一把海带头。
喂!
看着小海带一脸的敢怒不敢言,幸村笑笑,将计划方案抛还给对方——虽然尚不完善,但足以分担真田最近的压力了,
“那这一学年就麻烦你了啊,切原部长。”
“啊,”
切原眨眨眼,大喜,“那,那您是终于同意我……”
“县大赛要夺冠。”
“切!”小海带一脸不屑,这高傲的表情在运动帽的映衬下真是一比一复刻真田,“我还以为会是什么,这算什么要求嘛!”
“别说县大赛了!”
切原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关东大赛,不,就是全国大赛我都能给部长你打下来!”
这就是我出身王者立海的自信!
闻言,幸村的睫毛轻微一颤。
“那还真是,”
他面上带笑,眼底无波,“希望能借赤也你的吉言了。”
切原离开后不久,
下雨了。
凉风携带水汽穿窗而过,轻柔地撩起少年耳边的发丝,幸村不由抬头,放下了手中刚从钥匙扣上解下的摆件,艰难转动轮椅去关窗。
这个天气……
仿佛有什么奇怪的记忆在眼前一闪而过,但不等他想明白,就随风而逝。
连绵不绝的冷雨宛如湿黏的蛛丝,即便隔着一道窗,也织成一张潮润的网,浸染了整个空旷的病房。
这不是一个修缮的好天气。
但是没办法,他折返回桌边,望着桌上的一黑一紫的两尾鱼,不觉莞尔,谁让这是弦一郎羞涩自夸的宝贝呢?
真是的,
他禁不住伸手拨弄这年少时赠予真田的礼物,好笑地回忆,自己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居然敢把预定送给父母的结婚纪念礼物,直接转送给朋友?
胆大妄为!
不过,
他仔细将清洁剂倒在灵动的小鱼上,并小心地用砂纸沿着同一方向转圈打磨,时光留下的泛黄印记被一点点清除干净,还好自己是送给了真田。
毕竟是真田的话……
他不禁羞赧。
年少的手工产品总是那么青涩,幸村分心想,随便一眼,自己都能挑出十个八个的毛病,用色草率,构图粗糙,线条稚气……可那个笨蛋啊,居然还是那么喜欢。
扔掉好了,他一度建议,失败的黑历史就该掩埋!我给你重新做一个。
不行!
真田死活不肯,难得违逆他的意思,这可是精市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他羞涩到满脸通红,而且,而且还是那个寓意……
所以,我一定要保存一辈子!
所以,没有办法,他也只能退让,求其次将重做改成修缮。
虽然我的腿是彻底不行了,但没关系,幸村用细软的画笔沾了调配好的特殊颜料,毕竟我的手,现在还依然可以绘画。
这一笔,
应该落在鱼眼下方,幸村定下构思,可以使颜色的层次更丰富,细节的处理更逼真……
手莫名抖了一下。
原本轻微的笔触顷刻变得重而又重,浮光掠影的一点成了粗鲁的刷子刷墙,虽然谈不上毁了作品,但再也体现不出脑海里的灵动。
幸村僵直在原地。
空气里的潮湿似乎是前所未有的阴冷,直刺刺地沉重了四肢百骸。而窗外雨声不断,依然冰凉且冷漠地敲击着窗沿。
滴答。
滴答。
他忽然暴戾地站起,清空了桌面上的所有画具。
而等到医生下午来查房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
少年依然是那个最好的病人,书籍,绘本,音乐,棋盘,速写板,网球拍……所有的东西都依然各归各位,就连床头的玻璃罐,里面的糖果都格外闪亮。
“幸村君,你是在看电……又在看网球比赛的录像吗?”
在询问完毕今日的健康状况后,医生照旧如往常一般,随口夸赞,“好厉害,那是……咦?这是你们立海大网球部的训练录像吧?”
他从里面看到了真田。
“嗯。”
“幸村君还真的是负责呢,”医生看了半晌,笑道,“即便是身在医院,都不忘学校的部团活动。”
眼睫毛轻轻闪了一下。
少年面色不改,合上这个月的国中网球杂志,间页书签上的英语,生而为赢,仿佛有些刺目,让他手指微微一凝。
“也不全是,”幸村道,目光落在屏幕正中的幼驯染身上,“我只是,有些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
为什么会输呢?
这个疑惑就像冬眠的蛇一样,蛰伏在他心底,我们怎么会输?立海大怎么可能输?如果输了,那又有谁配赢?
论实力,其余学校不堪一击;论心性,为了防止万一,他去年已经检查过了。
哪怕是得知他重病住院的下一秒,丸井桑原,柳和切原,都基本完美地践行了自己的职责,而他不相信,今年的夏日他们还能收获比这更致命的噩耗。
所以,
到底是为什么?
窗外的雨声依然淅淅沥沥,伴随着医生的絮叨叮嘱,他凝视着正在呵斥部员训练的幼驯染,像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你说,
到底为什么?我们会输呢?
“……那么,关于你的疗程,”医生的话将他从思绪中唤醒,“幸村君,你的意见呢?我实话告诉你,你的现状恐怕不能再拖下去了,普通药物基本无效,如果不手术的话……”
“我同意手术。”
原本想要说服的话语被卡了一半,医生沉默片刻,开始翻阅提前准备好的资料:“那么根据你目前的健康状况,和医院的客观情况,不出意外的话……毕竟是神经外科的大手术,我大概是不行了,但我肯定会给你安排国内最好的医生,所以,按照他最近的排期……”
幸村遥望窗外。
“大概会在七月中旬,”医生道,“大概是在七月……”
幸村唇齿微动。
窗外的风很大,将所有的雨点都挥洒上玻璃,而顺应着这股寒意荡漾于空中的,却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日期。
医生震惊抬头。
“你怎么知道?”
果然。
幸村毫无意外,依然波澜不惊地注视一窗之隔的雨。我怎么知道?他冷漠地想,我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弦一郎,
他回忆几日前那个月夜的对话,你相信命吗?
自家的幼驯染缄默片刻,只是反问,精市,你觉得什么是命?
什么是命?
他站起来,蹒跚摇晃,却依然坚定地走到自己网球袋前,握紧它,你看,他的目光落在大篇幅描述的立海大往昔荣耀的杂志上,
我们是公认最强的一届啊,
但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