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周被宫永城从睡梦中叫醒，往外看天都还没亮。

在那坐了三分钟才清醒过来，蓝周刚想骂人宫永城就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耳边：“带着你的手环，我们去修复他。”

机械手环睡前已经被蓝周解了下来，闻言有些皱眉：“这怎么修复？”

宫永城笑了起来，手指晃了晃：“山人自有妙计。”

昨天半夜跑路被抓包，蓝周和宫永城一对上眼就跟失了智一样，明明宫永城也没做什么，蓝周还是不做任何抵抗地转身回去。现在想来真的是一肚子脏话没处出。宫永城在前面带路，蓝周看着那人的后脑勺气得牙痒痒，靠着自己是鬼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吓人，哪天被鬼吓到就真是报应了。蓝周愤愤地骂了一声，没注意到自己跟宫永城进入了一个被掩埋得很深的区域。

直到宫永城停在一块巨大的液晶屏面前，蓝周才发现这里的异常。虽然这片废墟表面已经被毁得很彻底了，但这东西好像只是落了点灰。宫永城站在一个按钮旁让蓝周按。

因为走了很远，宫永城现在浑身都透明了不少，看向蓝周的笑容勉力维持着：“这里没有被摧毁前是终端激活中心。中央区的居民在三岁前都会拥有自己的机械终端，手环上的数据是同步你的大脑的，即时反应身体状态的同时还有一定的储物功能。”

同步大脑。蓝周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就皱起了眉，相较于这个时代算是史前人类的他还是不太信这种东西：“什么原理。”

宫永城第一次听到有人还要对手环有怀疑，被蓝周噎了一下，刚想解释就见蓝周摆了摆手：“我相信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你就告诉我这东西激活了有什么好处吧。”

宫永城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没明白蓝周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周看他的表情也明白了，摇摇头拒绝了宫永城的提议：“我不太能接受大脑或者身上接入一些机械设备，它现在能报时我觉得就挺好的。”

说完蓝周就转头向外面走去，宫永城用了好一会才明白蓝周在犹豫什么，在他生活的时代，这些东西就像病毒一样无孔不入，以至于所有人都逐渐把它当成常态。既然这样，宫永城叹了口气，叫住蓝周：“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来跟你讲讲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蓝周的脚步停了下来。要想活下去至少要有对这个世界的初步认识，既然已经被缠上了，那能多知道一点是一点吧。

最初只是一株绿萝。中央实验室培育出这种三级杂交物的最初每个人都欣喜若狂，一株绿萝融合了菌类和鳞翅目的基因，敲除了衰老基因的植株变成了近乎不死的存在。自大而愚蠢的人们弹冠相庆，庆祝人类掌握了基因密码，从此可以人为主导进化。

然而自然法则天注定，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人类跌了下去。绿萝孢子逃逸，授粉般传播开来，随即盛世之下的疮痍连锁反应一样点燃，人类分身乏术，无力回天。

后来，幸存的人们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逐步让出了对地球的统治权，在污染程度没有那么严重的地方聚居，像是沙漠中的一个个绿洲苟延残喘，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灾祸。聚居地之外是人类无法靠近的污染区，有神志的人类会被逐渐腐蚀，身上的机械制品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要么死，要么躯壳被孢子占领，成为行尸走肉。

这座城市就是被变异植物摧毁的，城里的所有人宁愿死亡也不愿意成为孢子的傀儡，于是坚守到最后一刻。

蓝周听完全过程，一时不知该唏嘘还是什么。情况和他推断的大差不差，但他也无法苛责。细细梳理了一遍，蓝周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些孢子，是无穷无尽的吗？”

宫永城的表情明显是意外，看了蓝周老半天才回答：“我觉得不是。”

“污染爆发前我提过这个方向，稍微有点研究。孢子的生存方式其实更类似于远古地球时代的蝗虫，占领人类躯壳也会同时吸收里面的养料，吸干净了就再换一个。”

来自远古地球时代的蓝周没有丝毫被冒犯到的感觉，宫永城口中的孢子他不熟，蝗虫他熟啊。暂时没想到反制的方法，至少蓝周可以确定短时间内这里不会再出现孢子，被污染的担心可以稍微往后放放。

宫永城看蓝周很长时间不讲话，还以为蓝周是被他说的吓到了，刚想安慰，蓝周表情不显，语气是开心的：“那至少说明我暂时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了。”

宫永城愣了一下也笑出声，他很久没见过这么乐观的人了。接着宫永城又一个一个给蓝周解释了他这两天捡到东西的用法，听得蓝周不住在心里赞叹科技发展给人类带来的福祉。据宫永城所说，蓝周那天捡到的三支营养针能保证他小半年不会饿死，注射这种东西之后甚至不会产生“饿”的感觉。至于捡到的一些武器宫永城也并不是很清楚。

说着宫永城的脸又透明了几分，身体摇摇晃晃像要倒过去。

蓝周听得入神，大惊失色想上去拉，抓到手的位置的时候彻骨又熟悉的凉意重现。好在最后宫永城还是站稳了，朝蓝周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太久没进食，有点饿。”

蓝周联想到昨晚宫永城的行为，一下子明白过来。不过他也不想让宫永城太好过，干脆乘机逼问：“你们这个物种，应该不止你一个吧。让他们都出来见我。”

看宫永城还想装傻，蓝周干脆把话挑明：“昨天我探查那栋楼的时候，感觉到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

宫永城嘴角笑意愈深，虽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剑拔弩张，慢慢地打了个响指。

“出来吧。”

此时在蓝周的右眼里，宫永城的身上突然燎出了一丝红光。随后许多个和宫永城很像的物种从天花板，从柜子后，从地上出现，在蓝周面前站成一排。

蓝周一时有些语塞，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鬼。一打眼望过去高矮胖瘦都有，有的甚至都不太有人型，看得蓝周牙有点打颤。

如果不是为了强撑一个气势，他现在是真的有点想跑。

宫永城以一个很怪异的姿势靠在水泥墙上，如果是真人的话想必会硌得有点疼，蓝周想。

这时候像是蓝周和这些鬼们在对望，而宫永城是两方中的看客。大眼瞪小眼了很久，蓝周才有些迟疑地转向宫永城：“为什么我好像听不到他们讲话。”

宫永城明显也没料到，沉默了一下反问：“你听不到？”

此时的情景是有点好笑的，蓝周和一堆鬼之间像是有一道无声的厚障壁，宫永城作为唯一一个能沟通两方的角色，一句话说不对都容易搞出误会。听到宫永城的反问一些神志不太全乎的鬼已经泪汪汪地要扑上去，而蓝周那边看到一群鬼扑到宫永城身上也有点着急，在这种无人区里宫永城已经是他唯一能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

并不算大的房间一时间鸡飞狗跳，最后还是宫永城被打断到受不了了，忍无可忍地大喊：“都安静听我说。”

终于被解放出来，宫永城先向蓝周确认：“刚刚他们在哭天抢地，你一点都听不到？”

蓝周点点头。

随后宫永城转头看向一众男女老少鬼：“你们冷静，你们能听到他讲话吗？”

众鬼摇头。

这个场面就有点难办了。

宫永城有点牙疼，只好先充当起两方之间沟通的桥梁：“这些都是当初在这里的居民，我们总结了一下规律，亲眼看着那株柳树摧毁城市的神志会保留的比较全，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就像是没有大脑了，我们很难沟通。”

蓝周听完，冷静地点点头：“你应该是他们之中灵智最高的一个吧。”

宫永城感觉自己的牙更疼了一点。蓝周这个说法让他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蓝周豢养的灵宠，但这个感觉过于私人只好先放一边：“我们当时是被你身上食物的味道吸引来的，就是你昨天掏出来的那个。”

鬼吃纸元宝，蓝周对这个说法并不陌生，但是当一大群鬼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蓝周还是很匪夷所思，组织了半天语言蓝周才敢开口：“可我也没有了啊？”

宫永城一贯游刃有余的表情到这个话题上就破功，看了蓝周好久才说：“其实不一定要用那种纸折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我能感觉到，只要是你折出来的就很香。”

蓝周被他这话说得有点恶寒，好在后面一个个围在蓝周身边坐着的鬼给了他一点安慰，他站在当中，有一种成为幼儿园老师的错觉，看着宫永城和一圈鬼叽里咕噜着什么。良久宫永城转过头，表情有点奇怪，手上牵着一个身形较小的鬼：“他说，他看见你把他缝好了之后埋到土里了。”

蓝周没见过这种干完活了还被客户复盘的事情，眼珠都有点脱眶急着想道歉，谁知宫永城抢在他前面说：“他说你能不能给他一个元宝，他吃完了之后就能离开了。”

蓝周：嗯？？

“嗯......”

蓝周难得的有些尴尬，当初捡尸下葬的时候自以为只是一个形式上的交换，从没想过还有客户当场验收这种事情，看那小孩坐在自己歪歪的身体旁边掉眼泪是真的有点后悔。

根据宫永城的解释，他们只要拥有完整的身体和一个还活着的人折出的元宝就可以再投胎。蓝周本不信，宫永城当场给他示范了一下

那孩子倒是不挑，死前他就没想过还能被人拼好。

蓝周接过宫永城递来的一小块布，三两下就翻出了一个松垮垮的元宝。

看到东西，宫永城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两下孩子的背，蓝周看着那孩子化成长条进入自己的身体。此时蓝周用左眼看并没有变化，右眼就能明显看出来地上的尸体蒙上了一层白光，意外地暖融融的。

随后蓝周手上的元宝析出了青烟，袅袅婷婷地钻入地上的尸体。青烟触碰到尸体的瞬间那层白光便烧得夺目，光芒越来越亮，最后爆发成了一个小太阳。

蓝周没有说话，一滴泪划过脸颊，咸咸的。

一直到晚上蓝周都没太缓过神，坐在一旁发呆。一帮小鬼们得了宫永城的指令全都乖乖跟着蓝周回了营地，但见蓝周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怯生生地围在略远处。

宫永城消失了一个下午，直到夜幕低垂才又出现在蓝周面前。两人都是从科技时代生长起来的，这回是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从前车马邮件都慢的感觉，像是身上被切掉了一个器官一样不适应。

宫永城站在蓝周面前，看着地上缩得小小一个人也有点伤感，正纠结着怎么安慰一下，地上人抬头，语气阴恻恻的：“东西拿出来吧。”

宫永城一愣，蓝周因为心情不好语气恹恹的：“我都闻到味道了，而且你手掩饰的动作很明显。”

愣了一下，一把漆黑的手枪交到蓝周手上。

熟练地退弹匣，蓝周甚至把子弹都一颗颗退出来检查。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同，泛着银光的子弹在月光下冽开的弧线像被拉到极致的弓。宫永城在一旁跟他讲，这是研究院为二级污染物以上的研究员配备的，对污染物的扩散和感染有一定的抑制效果。蓝周听一耳朵就过，就算有肯定也不明显，不然这个城市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说完宫永城想教蓝周怎么用，却见蓝周装弹上膛的姿势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接着抬手对准对面楼上的一块玻璃，嘴里轻声伴奏：“砰。”

玻璃应声而碎。

在子弹出膛的一瞬间，宫永城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分明看见那一刻，从蓝周指尖冒出的异色火焰包裹住了子弹，随即那枚子弹就有了超出想象的射程。

谁知蓝周就跟没事人一样把枪插到靴子后，拍拍身上的土：“走吧，回去睡觉了。明天多给我找点子弹。”

宫永城盯着蓝周的后脑，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起来。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