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怪物趴在地上的时候,高耸的背上不断涌出暗绿色的液体,看得蓝周直皱眉。隔着挺远就能闻到那液体发出的类似于发酵菜汁的味道,现在一站,所有的汁液全都顺着流到沙地上,原本还干涸的沙地立刻郁郁葱葱地冒出一点嫩芽。
蓝周知道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这个世界的生物,但亲眼看见这种东西还是太考验他的想象力了。在他努力定神的同时,卜姗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发抖。
这幅样子任何一个带眼睛的人都会意识到不对,宫永城刚想张口就见蓝周抬手朝地上压了压。
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
宫永城读懂他的意思,有些吃味地闭了嘴,只问:“你知道怎么对付他吗?”
卜姗声音还在抖,语速却极快:“多的我不知道,但不要被那个汁液碰到。当初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死了,只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
你们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卜姗藏了半句话,听得蓝周眼睛笑成弯弯的。宫永城瞳孔骤然一缩,推着卜姗往后,下一秒那里就掠过了枝条,尘土飞溅。
除了宫永城和卜姗,其余人都在离巨怪远一些的地方。蓝周边躲避着怪物的攻击边观察,这东西其实很难说清楚像是什么,粗壮的躯干应该是某种硬木,深深陷在沙子里,看不出到底有多深,头上的吊兰叶像割草机的叶片一样狂挥。
卜姗被宫永城推着往远处跑,电光火石间和蓝周对上了一个眼神,瞬间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蓝周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慈悲的残忍,卜姗知道自己就算不做蓝周也不会说什么,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没有完全收起的枝条当空缠上巨怪的叶片。蓝周的激光刀同时抛出,将那一整条齐根切下,一种介于美味和腐烂之间的腥气扩散开来。
激光刀落在地上,不知道是触发了哪个机关,缩成硬币大小。怪物吃痛缩回了地下,蓝周慢慢呼出胸腔里的浊气。
他赌对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的变种,但从很明显的植物特征可以推断这怪物没有什么移动能力,那么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为了自保的选择就不是很多了。
卜姗气喘吁吁的,四肢传来的钝痛还在拉扯着她,不过须臾间蓝周沉静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到她耳朵里:“辛苦了。”
蓝周并没有看她,径直走上前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断枝。切面并不像纯粹的植物,中心更是有不断蠕动的类似于动物肌肉的部分,看得蓝周有点恶寒。
出乎卜姗所料,大家并没有对她提出什么异议,在自己都惊魂未定的情况下围着她安慰,问东问西地想把话题扯开。卜姗朝蓝周递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蓝周只笑笑,扭头过去不知道和宫永城在说什么。
经历这一遭,众人也没什么休息的心思,纷纷催着上路。蓝周乐得提速,把包甩给卜姗。卜姗也没怨言地拎着,开开心心地缀在蓝周身后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着走着,蓝周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他头也没回,这凉飕飕的风是谁自不必说。宫永城也跟着蓝周,只是比卜姗要近很多:“你怎么让她给你拿包?”
蓝周回答的很自然:“她一个上午除了我没和一个人讲过话,给她一点融入的素材。”
宫永城应声向后看了一眼,几个小鬼已经把卜姗围起来了,卜姗比他们高了一个头,能明显看得到脸上笑容清晰。
“你倒是很人情达练啊。”
蓝周感觉宫永城的语气很奇怪,但他一时说不出原因,话没过脑子:“必备技能嘛,看家属的眼色,读空气主持葬礼什么的,必备技能。”
两人之间的沉默一时很凝滞。
良久,宫永城终于做出了反应,像是磨下了足足二两牙釉质:“那你还挺厉害诶。”
话是这样说,但这是这么多天蓝周第一次说起自己的生活,宫永城是真的很想听。
谁料说完这句话蓝周就安静了,沉默地继续走路。宫永城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早就有感觉蓝周藏了秘密,但目前两人的关系他自知不够格,不敢多问。
根据众人的记忆,从他们的城市中出去不到一天的路程就有一个小型的,并不能称为城市的聚居地,名为北正县。
蓝周顶着烈日往他们描述中的方向看,努力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点。
那甚至都不太像被科技和战斗包裹的当代建筑了,完全是西欧叙事中的田园牧歌,隔着这么远蓝周都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在耕田。
蓝周一时摸不准他们到底要不要过去。
他醒来的城市是任何植物都生长不了的钢铁森林,人们完全靠人造食物以及营养膏生存。但就算是这种武装到牙齿的地方依旧被变异种摧毁了,北正县又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的?
蓝周拿不定主意,若这里面住的都是人,小鬼们不用担心,他和卜姗实际上是很难被接受的吧......
直到站在离北正县只有不到五百米的地方,蓝周脸都很黑。
刚刚一个没拉住,几个小鬼就冲了出去。毕竟生前是人,流浪了这么久看见人烟一时激动无可厚非,蓝周本不想进这个县的,他的直觉总在预警,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走。
卜姗从废墟里找了几件很长很厚的外套,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蓝周都很稀奇她是从哪翻出来的口罩,声音变得闷闷的:“我们怎么进?”
宫永城仗着人看不见自己,堂而皇之地踏进县域,跟着味道追了过去。蓝周沉默了一下,从卜姗的口袋里翻出了第二个口罩。
这时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一个人,正如蓝周原本想象的,穿着素色长袍和头巾,笑容朴素地迎上来递上两杯茶。
蓝周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蓝周边向里走边打量四周。明明是正午家家户户却家门紧闭,从暗色的玻璃后面好像有一叠叠视线透过来。
两人跟着那名不知道从那里出现的妇女进了屋,让人意外的是这间房子里面的陈设并不旧,暖黄的壁炉光影影绰绰。
壁炉?
外面温度少说得有二十多度,她在家里烧壁炉?
蓝周闭着气靠近,趁女人不注意把手放在砖上感受了一下。虽然炉子里火烧得很旺,蓝周的后背一下全是冷汗。
为保不是自己冤枉了她,蓝周特地悄悄把卜姗的手也拉到上面感受了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向面前不停比划手语,笑容可掬的妇人,警惕的后退两步。
既然这些人都不是活人,蓝周不敢保证他们看不到小鬼们。宫永城追过去失联了,他们不能把这么多人陷到危险当中。
卜姗悄悄转了一点方向,把蓝周挡在身后。蓝周不知道怎么联系宫永城,只好答应女人留宿一晚的邀请。
这个地方的气氛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们热情好客,但女人听到蓝周同意一下就像烟花炸开一样激动,哆嗦着出去了。
实际上也确实是烟花炸开,蓝周的右眼看到女人身上赤橙的像火苗一样的东西闪了一下,随即喷出一大堆类似铁花的东西,四散落地。
至少这个女人应该没有想害他们性命。
卜姗拉着蓝周说出去找找宫永城他们,正好现在这个县的居民都在家里,如果能找到今晚就走,这里的人排外心理很重。蓝周跟着她出门,心里的疑窦却一直在那里。卜姗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们真的能走吗?
下午没走多远就遇到宫永城了,手上拎着一串被绳串起来的小鬼,耸眉耷眼地用余光看蓝周。卜姗看到他们也很高兴,招呼着赶紧走。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天在飞快地暗下来。
等到一行人回到进来的口子那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的正当中被一个挂钟挡得严严实实,挂钟自体发的光闪得蓝周眼睛生疼。
他确信进来的时候是没有这座钟的。
那座钟无风自鸣,声波一圈一圈扩散,砸在每个人大脑上。蓝周顶着难言的疼痛抬头,看到在座钟光的边缘出现了一个接一个黑压压的人,所有人都用兜帽把整个头兜住,乍一眼完全分不开。
一双双脚给人带来的精神压力是巨大的,尤其蓝周身负阴阳眼。难言的疼痛在蓝周脑中一圈一圈扩散,毫不留情地敲在他神经上。在失去平衡的前一秒蓝周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手接住了,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又回到了屋子里,上午看到的女人坐在壁炉前面色忧郁地看着蓝周,搅动着茶杯里的东西。蓝周闻到热可可的香气,肚子不可避免地叫了一声。
那女人笑了一下,把茶杯递给他。虽然她什么也没说,蓝周依旧十分自然地把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然后又昏了过去。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做梦了,蓝周感觉自己回到了婴儿时期,梦中来来回回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忽远忽近,带着蓝周很熟悉的香味。然而蓝周对她却没有丝毫的留恋,反倒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恐惧。
像是冥冥之中有神在救他,蓝周的神志挣脱了迷人又危险的深渊,陡然睁开眼。
一条裹着诞水的舌头赫然出现在眼前,离蓝周的眼睛不足十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