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空照,虽然是冬天,阳光不及夏天明亮温暖,可对于冬天来说已经非常暖和了。
阳光照进屋子里,空气中微小的颗粒到处飘散着,冯俞静早早醒来,盯着还处于睡眠中的陈嘉映,他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就睁开双眼,头两边摆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冯俞静微笑着戳他说:“你在找我吗,小可爱?”
见到想见的人后,他的动作变缓慢了,冷漠地说:“没有。”
收拾好后,陈嘉映要出门上学了,他回头看冯俞静,眼神好像在说你要和我一起吗。冯俞静迅速get到他的意思,解释说:“我寄身在你的项链里,你得戴着它我才能和你一起哦。”
听到她解释后,陈嘉映若有所思,回去戴上项链出门。
从出门开始,她就开始喋喋不休,“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在你身边了,可你一直看不见我,没有人和我说话你知道有多让人郁闷吗——好不容易你能看见我了,结果你还对我这么冷淡,我心里可真难受,你就不能和我说说话吗,你这样对一个淑女来说可真不礼貌……”
周围一直缠绕着冯俞静的声音,陈嘉映选择不搭理她,他睨了眼冯俞静,女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依旧漂浮在他周围说话,这让他觉得吵闹,他希望她能闭嘴,好让他能清净会儿。
抵达校门口后,陈嘉映直接进了校门,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因为穷,想要省下钱,所以直接省略了。
见状冯俞静可就不乐意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个好身体才能更好的学习,她关切地说:“不吃早餐对胃不好,我建议你还是买个包子垫垫肚子为好。”
果不其然,她的话被忽略了。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她安慰自己说。
她最讨厌被人忽视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吃到了臭鸡蛋一样令人抓狂,不过为了能够更快获取陈嘉映的信任,她忍,君子能屈能伸。
上课了,陈嘉映的老师冯俞静都认识了,进来的这个中年妇女是他的班主任,叫王慧,是教语文的,此人的教学方式让她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贬义的那种。
教得稀烂不说,还嫌贫爱富,班上家庭条件好的那一批人就是她的宝贝,条件差的自然就以不耐烦的态度对待,陈嘉映自然就不会得她的喜爱。
一节艰难的语文课过去了,她忍不住又想和陈嘉映说什么,可他在家都不会和她说几句话,在教室就更别想了,她打消了和他说话的念头。
转而观察起教室里的人,下课后男男女女的分散聚集几团几团的,果真是小孩子,还是爱玩,倒是陈嘉映一个人端正地坐在位置上显得格格不入。
其中为首的一个女孩子,冯俞静记得她叫杨婧怡,她长得很可爱,是荷叶镇唯一一家开超市的老板的女儿,小朋友们都簇拥着她。
杨婧怡小朋友令冯俞静记忆深刻的原因之一是她曾想靠近陈嘉映,想与他一起玩,可被身旁的同伴拉住了。她清楚地记得这群小朋友称呼陈嘉映为告发子,普通话讲就是捡垃圾的人,如果可以,她真想教训一下这群不懂事的人。
第四节课下了,该吃中饭了,冯俞静随着陈嘉映慢慢走去食堂,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明明去晚了菜就没多少了,虽然他每次都只盛白菜,可现在是冬天,米饭也冷的快,食堂的米是放了好几年的陈米,冯俞静虽没吃过,但看样子她就觉得不好吃。
从教学楼旁的小巷子里突然出现了三个人,为首的虎头虎脑,壮的像牛,人如其名,他叫冯虎,其余两人在他的衬托下瘦的像两条电线杆,分别叫张扬和罗牧民。
他们拦住了陈嘉映的去路,推搡着他进入了小巷,“陈嘉映,你知道我们拦你是为了什么,还不快赶紧给我们。”
不用说冯俞静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三块的吃饭钱,她不清楚陈嘉映心里怎么想的,她只知道他把钱交出去能少一顿打,她问:“你要把钱交出去吗?”
摇头的幅度不是很大,陈嘉映这是在告诉冯俞静,也是在告诉冯虎一袭人,她无奈,也不好再说什么,冯虎挥舞着拳头往前走。
她习惯性的伸脚,偷袭,这是沈灼教冯俞静的,遇事不要光站着被打,要在背后搞点小动作,留有时间好逃跑。
至于沈灼,他是冯俞静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她妹妹冯素云的未婚夫。
冯虎被冯俞静绊倒在地,痛苦的哀嚎着,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她干脆两脚踹到身旁的两个“电线杆”,她一把拉起陈嘉映的手,快速逃离“犯罪”现场。
由于高跟鞋在逃离过程中太碍事了,不慎掉落,她回头看掉落的高跟鞋,它却在离开冯俞静身体的那一刻慢慢破碎成碎片渐渐消散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她都来不及停下思考,高跟鞋就这么消失在了两人面前,她依然没有停下,直到拉着陈嘉映从学校的东边左拐右拐到了教室宿舍背后,直到冯虎他们没见了人影。
白色的雾气大把大把的从陈嘉映口中喘出,可冯俞静喘都不带喘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轻轻地弹了一下陈嘉映的脑门,发现他能感受到,这才说:“下次就不要傻站着被打了,我可不会再这么带着你跑第二遍。”
久违的皮肤触感,让她仿佛觉得她这个人已经和世界脱节太久了,久到让她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尘埃,可这皮肤触感却不是手碰到的,是戴在陈嘉映脖子上项链带来的。
鞋子的消散不断的在冯俞静脑海中上演,自己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也像鞋子一样化作尘埃……
她忍不住伤感起来,连带着看向这孩子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悲凉。
脑袋上的触感提醒着陈嘉映这是真实的,不过不同于陈建业触摸时感受到的疼痛,落在他身上的感觉很轻,很轻……
女人突变的脸色让他弄不明白,她的存在更让他弄不明白,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她,只有他一个人能拥有的她,眼前的事实好像真的在告诉他——她真的是为你而来。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吓了一跳,心中另一个自己不断在提醒他——没有人会为你而来,不要对人抱有太大的期待,不要忘了你已经被欺骗过了。
深陷泥潭无法自救的他也曾对别人抱有期待,也曾希望自己被救赎。
命运也确实宽待了他,在他妈妈离开不久后,他的姑姑也就是陈建业的妹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忍心让他一个小孩子每天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就不顾丈夫的阻拦将他接到家中。
姑姑叫陈兰心,是个善良懦弱的女人,不顾夫家人反对抚养陈嘉映是她做过为数不多勇敢的事,可义无反顾行为终给她带来了无法承受的后果。
陈兰心自己也有孩子,她接连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大的在县城读初中,小的才刚满月,陈嘉映的到来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因为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这让陈兰心还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除去身体上的劳累,丈夫施加的精神压力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陈嘉映能在她家待了一年就已经是陈兰心的极限了。
面对丈夫的离婚胁迫,面对邻居们的指指点点,以及生活上的捉襟见肘,她最终妥协了,迫于现实的压力,她放弃了抚养陈嘉映,她将他送回家时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视线都不曾分给他一点,或许是愧对他,也或许庆幸终于能够卸下他这个累赘。
命运就是如此多变。
它在你身处绝望之中给了你希望,又在你以为获救那刻将你推进更深的深渊。
头被他紧紧埋在单薄的棉服里,低声嗯了声,身上穿的说起来是棉服,可实际上只是几块破布里包裹着少得可怜的棉花,裤子也是几年前的,裤腿根本盖不住脚踝,裸露在外的皮肤紫得发黑。
女人依旧在伤感,刺骨的冷风不会让她感到寒冷,可她看起来却很脆弱,寒风吹起她的发丝,连带着裙摆也随风飘摇。
停留了一会,他重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食堂。
食堂开在一楼,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吃饭,他们大多数是和陈嘉映处境相同的人。冯俞静看着窗口里的剩菜,眉头紧紧皱起,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她没有过多思索,反而想起了正经事——她能触摸到现实中的事物了?
当即就实践起来,看着面前满是油污的玻璃,手实在放不下去,她果断选择了陈嘉映的头,一掌下去,出乎意料的是手再次穿透,她不死心地摸上刚嫌弃的不行的玻璃,又穿过去了。
明明刚刚还能踹翻冯虎的脚此时又变回了老样子,仿佛刚刚发生的才是医学奇迹,不是吧,这就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浇灭了她的希望。
飘出项链的身体很完整,没有一处缺失,可完整的身体却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犹如一个看不见的巨大的套子将她的身体包裹住,没有留有一丝空隙,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风能吹起她的头发,可她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气流,阳光能照在她身上的皮肤一寸又一寸,可她却感受不到热量带来的温暖。
如果真的只能真的活着,那她的处境和陈嘉映有什么区别?
就像海上的孤岛,静静漂浮在洋流之中,随波逐流,那这也太局限了吧,起码也得像鲁滨逊一样遇到个星期五吧,转念一想,那她还真是遇到了“星期五”,就能不能让她的处境再好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