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公务舱,但飞机的颠簸还是会让俞皓极度不适。他本身有恐高,那种失重感晃得他心慌,好几次差点忍不住要吐出来。
空姐给他送食物和水,他都无力地摆摆手不要。整个人被焦虑裹着,状态比在陆地时还要糟糕千百倍。毕竟飞机上没有信号,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错过关于温绵川的任何消息。
飞机一落地,他立刻将手机调回正常模式,先往温绵川手机打电话,回应他的还是那句没有感情的“对不起”,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位女士的声音。
俞皓拨通农邵表哥的电话,两人约在抵达口相见。
农邵表哥叫覃康,肤色也是那种亮丽的古铜色。但身材要壮实很多,穿着黑衣黑裤,左手臂还一堆纹身。
“吃饭没?”覃康亲切地问,“过去那边起码四五个小时呢。”
“飞机上吃过了。”俞皓应付道,“先赶路吧,我比较急。”
“农邵跟我说啦。”覃康招呼他往外走,“不过去到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进山路,现在那边都是救援队。”
“有没有说……”俞皓顿了顿,“发现受伤人员?”
“听说有救出来人,但没有特别严重。”
对于俞皓来说,此刻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致命的。他既担心救出来的人是温绵川,又担心救出来的人不是温绵川。
看着车窗外的夜色,他不断地劝自己别多想,更别联想爸妈失踪那天的事情。
“大哥你有充电宝吗?”俞皓问了声。他手机电量只剩10%,担心撑不到去江县。
“没有哦。”覃康说,“你别着急,好人一生平安,温老师肯定没事。”
“你也认识?”
“当然!”覃康笑道,“温老师来我们那条村时,我见过好几次,他是大好人还帮农邵姐姐找医生,我们全家人都记得他。”
“他确实很好。”俞皓附和道。
“那时候农邵还差点不读了。”覃康继续说。
“他成绩不是挺好?”
“好是好,但穷。”覃康说完叹了声,“家里老人腿脚不方便,还要照顾个听不见又有癫痫的姐姐,他想早点打工赚钱,都是温老师劝他才回学校,回头还偷偷塞了一万块给农邵阿公。”
“没听他说过。”俞皓喃喃道。
“温老师让阿公别告诉农邵,但我们都知道那笔钱是谁给的。”覃康感慨道。
听完后俞皓泛起酸楚。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对温绵川的了解还是少得可怜。平时温绵川很少提起别人的事情,更别说自己的事。
在剩余的10%电量里,俞皓还是忍不住拨打好几次温绵川那串号码,直到剩下3%。他紧紧攥着手机,手指不安地剐蹭边缘,眼睛静静地凝视车窗外。夜色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如同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往下坠落。
“嗡嗡——”
手机屏幕亮起了一串数字,是座机号码。俞皓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停滞了两秒。
“喂?”
“你好,请问是温绵川的家属吗?”电话那头问。
俞皓不敢回答,怕对方会说出点什么。
“你好?”电话那头重复一遍,“请问是温绵川的家属吗?”
“嗯,我是。”
“温绵川让我告知你,他一切平安。”
“什么?”俞皓怕自己出现幻听,“你再说一遍?”
“温绵川让我代为告知你,他没事。”电话那头大声了点,“山那边没有信号。”
“你是谁?”俞皓着急问。
“我是去那边支援的救护人员,刚刚从山里出来。”那人说道,“我帮山里的人带信息出来,你还有其他事吗?我要打下一个电话了。”
“没有没有。”俞皓连声说,“谢谢你!”
说完俞皓挂断电话,看了眼手机电量仅剩1%。
“是温老师的消息吗?”覃康问。
“对!他应该还在山里,没出事。”俞皓嘴角止不住往上扬。
“那就好。”覃康看了看导航,“还有一个多小时路程,马上能见到啦。”
“谢谢大哥。”
到江县后,车没开进市区,而是直接往郊区开。他们被穿着工作服的人员拦了下来,敲车窗问他们是来干嘛的。
“我来找人!”俞皓急切地说。
“找人也不行,现在可能还会有余震……”工作人员说。
“我老婆在里面。”俞皓打断他,“找我老婆也不行吗?”
“是村里人?”
“不是,他是村里的支教老师”俞皓飞快地说,“我来接他回去!”
工作人员看他神色紧张,谨慎地问:“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然而十八岁的年纪引起了对方怀疑,工作人员眯起眼问他:“你结婚了?”
“还没。”
“没结婚哪来的老婆?”
“我认定他了!”俞皓理直气壮地,“能进去没?”
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递回去说:“车不能开进去。”
“那我走进去。”俞皓把安全扣拆掉,顺便对覃康说,“谢谢大哥,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覃康还没从他刚才的话缓过来,茫然地应了声。
做好身份登记后,工作人员帮他找了辆三轮摩托车,说有村民可以载他进去。村民只会讲土话,冲着俞皓叽里呱啦讲了一堆,俞皓猜他是不是要钱,从书包掏出一百块给他。
村民连忙摆手,扭头冲工作人员喊。
“他问你要去哪。”工作人员说,“去村里哪个地方。”
“学校。”俞皓拿着温绵川朋友圈里的照片亮给村民看,“是你们村里吧?”
村民凑过来看了看,下一秒手机电量撑不住,熄了屏。不过村民算是弄懂要去哪,招呼他上车。
入村的路很窄,是那种砂石路,但在陆地上感受颠簸,比在空中安心许多。俞皓坐在摩托车后座,迎着夜风默默祈祷,希望等下能见到完整无缺的温绵川。
等进到村里,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村民把他送到校门口,下车后跟保安说了两句。
保安打量了俞皓两眼,指了个方向说:“在,在,那边。”
“可以进去是吗?”俞皓问。
“我,我带你,你去。”保安说。
看来对方是位结巴,俞皓礼貌地跟村民道谢,跟在保安身后走。
手电筒的灯摇摇晃晃,保安还有点跛脚,慢悠悠地带他走到平房附近。
“等等。”俞皓忽然拦住保安,“不用送了,我看到他了。”
“但,但是……”
俞皓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谢谢保安大哥,我不进门。”
保安迷惑看他,还想张嘴说什么,又被俞皓的动作打断,最后只好摆摆手随他。
俞皓对他点头致谢,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温绵川正坐在一间教室的门口椅子上,身上盖了个毯子。脸有点脏,面容很疲惫,所以睡得很熟,毫无察觉有人走到他身旁。
俞皓席地而坐,靠着墙边轻轻抬头看他。微弱的灯光下,温绵川像被一层柔圈保护着,呼吸声绵绵细长。
看来是他的温绵川没错,俞皓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下。他痴痴地看对方的睡颜,在不知不觉中,缓缓闭上双眼,沉沉睡进去。
随后,他被一声巨响惊醒,睁眼便看到温绵川连同椅子摔在地上。
周围变亮了许多,俞皓没想到就眨眼的功夫,天都亮了。
“阿皓!”温绵川从地上爬过来,“你怎么……”
俞皓头抵着墙边,轻轻地说:“来接你回家。”
温绵川捧着他的脸,胡乱地揉搓,貌似在检查他是不是真人。
俞皓笑着要把他搂在怀里,温绵川却躲开了。
“怎么了?”俞皓垂着眼看他。
“这里是小学。”
俞皓重重地眨了下眼,“那你什么时候走?”
“还是28号。”
“地震还不走吗?”俞皓皱起眉。
“不是很严重,而且我机票……”
“我给你买机票,今天跟我回去。”俞皓态度很强硬。
温绵川瞪得眼睛圆溜溜,“你……”
“我把爸妈的钱拿出来了。”俞皓很坚持,“跟我回去,这里不安全,听说会有余震。”
“你怎么……”
“我害怕,别问了。”俞皓不想解释太多,“差不了几天,跟我回家好不好?”
过了好久,温绵川盯着俞皓紧绷的脸,最终点了点头。
俞皓松了口气,缓缓从地上撑起身子,后背像被大石压了一晚上,又酸又痛。
“别动,我给你拍拍。”温绵川掸他衣服上的墙灰,“你再睡会儿,我找负责人说一声。”
俞皓摇头,不想温绵川离开他的眼睛,“我跟你一起去。”
这所学校比俞寨村那所要贫瘠许多,只有一层平楼。因为地震,有些学生家里出现坍塌,所以临时住在学校。昨晚温绵川就是守在教室门口,等有情况突发时能第一时间带领学生家长逃生。
负责人表示能理解,同时考虑提早结束此次支教活动,突发意外也算情有可原。
临走前,温绵川说想跟一位学生打声招呼,领着俞皓去了一户人家。房屋是由木头构成的,进门便有股饲料和鸡粪味,门口还散养着几只鸡到处走。
女孩听闻温绵川要走很激动,无声地抹脸上的泪珠。
“你可以给我写信。”温绵川轻拍她肩膀哄着,“有没有笔和纸?我把地址写给你。”
女孩的家人马上应了声,从杂物堆里掏出张报纸和笔递过去。
“到时候你想我了,写信告诉我。”温绵川边说边在纸上写下中大的地址,“一定要继续读书,知道吗?”
女孩啜泣地点点头。
等他们走远后,温绵川才开口说:“那女孩没办法说话。”
“看出来了。”俞皓接得很快。
“希望她能顺顺利利上大学。”
“会的,好人一生平安。”
温绵川抬起头灿灿地笑,又打量一下周围,确保没人后牵起俞皓的手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