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是被刺骨的寒意唤醒的。
耳边风声猎猎,尖锐刺耳,裴琮本能进入成防御姿态,却在吸气时骤然僵住。
这不是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早就因为严重的基因污染麻木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像刀片划过喉咙。
痛但闻不到任何味道。
但现在,裴琮却闻到了空气中腐朽的气息,潮湿的泥土、锈铁,雨水的潮气,还有周围浓重甜腻的血腥味。
他的牙齿泛上古怪的痒意。
裴琮缓缓撑起身体,撕裂的皮肉黏着血污,伤口发紫,显然已经感染。
空气的波纹传来异样的波动。
呼吸声时急时缓,脚步声又轻又慢,似乎踩在腐烂的淤泥里。
裴琮的耳尖微微动了动,这种敏锐的听觉加上对血液的渴望,让他很快意识到——
这具身体是个蝙蝠污染者。
三个人,距离他不超过三十米。
三道影子缓缓靠近,动作缓慢,试探他是否真的失去行动力。
“……真的废了?不可能吧……他可是疯子,单重基因者!单重!连基因猎人都不敢碰他。”
“你没看到吗?他脊椎都断了,这种伤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快点动手,晚了就没我们的份了。”
“别急,这疯子向来狡猾,万一他装死,咱们几个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裴琮缓慢地站起来。
脊椎发出“咯吱”声,动作却无比流畅,带着一种慵懒的从容。
蝙蝠翼膜在背后轻轻展开,血色的帷幕拉开,他的身影被拉长,在地面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领头的是个镶着铁獠牙的独眼汉子,铁獠牙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珠乱转,慌不择路地计划逃跑。
裴琮上辈子恶名昭彰,数不清被抢了多少次,处理起来轻车熟路。
左侧胖子袖管藏着麻痹针,右边瘦子靴跟有弹簧刀,至于头目……
他目光扫过对方鼓胀的右臂。
啧,寄生型机械义体,型号老得能进博物馆。
血腥味更重了。
裴琮的动作很快,蝙蝠翼膜划过空气,掀起一片凌乱的骨刺在他指尖弹出,穿透独眼汉子的喉咙。
连一滴血都没来得及溅出,那人便直直倒下,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一只硬邦邦的冻鱼。
第二个人猛地转身,手中的撬棍脱手而出,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嘘——”裴琮竖起手指,笑容温和,“别吵,会吓到我的。”
他倒是没说谎,蝙蝠灵敏的耳朵让他对尖叫和一切高频的声音充满烦躁。
上辈子他也融合过蝙蝠基因。
结果联邦趁他虚弱,派人偷袭时动静闹得太响,裴琮一个没控制住,屠戮了整艘星舰。
新生的蝠翼被轰得破破烂烂,裴琮不得不独自驾驶星舰,手忙脚乱飘了半个月才回去。
这具身体的重伤影响了裴琮的动作,稍微迟钝一瞬,对方的匕首就没入侧腹,刀刃溢出鲜血。
裴琮看了一眼,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干脆利落捅穿了那人的喉咙,对方手指无力地抓住裴琮的衣角,眼中满是绝望。
“嗬........”
第三个人已经吓得瘫坐在地,手中的能量匕首掉落在泥泞中,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嘴唇发白,眼中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别……别杀我……我有药,我有食物……”
他的声音发颤,抖得像筛糠。
“药?”
“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求你……”
“你是单……单……重污染对吧……我这里来有基因抽离的药物……你用了就能去联邦安全区了……”
裴琮蹲下身,与他平视,匕首在指尖轻轻转动,刀刃泛着冷冽的光。
刀刃插入对方的眼眶,手腕轻轻一转。
蝙蝠基因让裴琮的感官敏锐到近乎神经质,骨骼破裂的声音细微但刺耳。
血液与白色的脑浆混杂在一起,缓缓流出,溅出暗红色的花纹。
清静多了。
裴琮终于确认,这场穿越不是联邦的陷阱。
真正的联邦杀手,不会蠢到用十年前的旧型号武器。他认得出这个型号,至少十年前黑市最流行的抢劫道具,弹舱里通常装着自制的麻痹凝胶。
这破地方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废星。
裴琮慢悠悠站了起来,目光掠过尸体,露出一丝淡淡的不耐烦。
这三个人实力不强,手腕上也没有终端身份象征。也就是说,这三个人连名字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死在了废星上。
裴琮不喜欢杀没有名字的人。
这三个没有名字的人,一点都没按住他心里慢慢翻滚起来的杀戮欲。
他拔出插在尸骸上的三棱刺,刃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的皮肤下浮动着蝙蝠纹路。
他发现,这具身体的脸有点眼熟。
他上辈子在废星杀人无数,记得的都是尸体。
那一堆堆的脏器碎末模糊在一起,帮他搭建起了一张爬向安全区的血网。
可现在,这张完整的脸,他竟然有印象,这说明他现在至少回到了十年之前。
他甩了甩蝙蝠翼膜上的腐肉碎屑,轻车熟路把翼膜收了回去,连同尖锐的骨头和耳朵,又变回了人的模样。
血液蜿蜒着爬过小腹,裴琮拔出匕首,没有做任何处理,连手上的血也懒得擦去,只是在裤子上随意抹了两下,留下淡淡的血痕。
血肉蠕动着,透明的膜状组织从裂口处生长出来,覆盖在伤口上,长出光滑的皮肤。
幽蓝的辐射痕在皮下流动,映出若隐若现的基因链纹路。
——单重污染,在废星算得上体面人了。
这具身体倒比上辈子那堆破烂强得多。
在这片连星际地图都懒得标记的废土上,有人类形态的已经算是幸运儿。
在原身体的医疗舱残骸里翻出两管修复剂,又洗劫了三具尸体,裴琮没找到基因稳定剂。
看来这具身体基因稳定性很好,否则不会不囤积这种保命的东西。
单重基因污染者的优势就是这么显著。
裴琮上辈子的身体,几乎需要每天泡基因稳定剂里,否则根本维持不住人类的形态。
裴琮将针尖抵住颈动脉,干脆利落扎了进去等待修复剂起效。
废星这片土地的起源大有来头。
五十年前联邦为了抵御虫族,启动"基因跃迁"计划,将动物优势基因植入人体。
最初的进化者能徒手撕裂金属,是战斗的中坚力量,人类欢呼雀跃,将进化者赞颂为造物主的荣光。
直到某个雨夜,第一批进化者眼球爆裂,脊椎刺破皮肤生长出螳螂刀臂,变成不知痛觉的杀戮机器,彻底脱离了人形。
虫族犹如罗生门的恶鬼,大张旗鼓地来,又灰溜溜撤退出了人类的辖地。
没办法。
人类变得比他们更像虫族。
联邦与虫族的战火烧遍了整个星系,而废星则是死去人类和“污染者”的坟场。
废星居民大多是被放逐的基因污染者。
他们的祖先或许曾是辉煌联邦的合法公民,甚至是军官、医生等等,为了抵御虫族,为了保护家人,冒险进行基因实验,保家卫国。
但因为基因序列的不稳定,逐渐演变成了“异种”。
为了保持基因的“纯净”,联邦制定了残酷的排斥政策,将这些严重“污染品”连同他们的后代一并驱逐到废星,从此再无回归的可能。
废星上,一出生就会被送去检测。合格的才会被留在主城区,给予联邦身份认证。
轻度污染者,只携带一两种基因污染,身体素质显著会加强,只会有轻微的动物化特征,比如眼睛、指甲、皮肤上出现鳞片或毛发。
中度污染者,三四种基因污染,动物化特征明显,比如长出尾巴、角,但无法控制地出现动物习性,比如啃咬、蜷缩、捕食行为。
这类人是废星的主要构成,他们既保留着着动物的野性,也没有失去繁衍的功能。
至于更严重的重度污染者,只能被流放出主城区,在辐射区挣扎求生。
基因污染会随着成长觉醒,他们逐渐完全失去人形,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行动,甚至失去语言和理智,被称为“怪物”。
他们活不长久,只能在尚且清醒的时候自我了断。
连废星人都不愿意接触它们,通常被驱赶到污染区自生自灭。
单重污染,应该够这具身体好吃好喝在废星主城区当人上人了。
然而裴琮看看自己的手腕。
空空荡荡,证明这具身体也是个没身份的黑户。
裴琮想起刚刚小喽喽说的话,不禁猜测起这具身体的身份来。
杀手?基因猎人?
某个叛逆的少爷?
还是某个强大的雇佣兵?
不好好在主城区待着,怎么到污染区来了?
谁杀了这具身体?
裴琮任由毒素和辐射顺着伤口渗入体内,他对自己的伤口毫不在意,期待这具身体到底能扛多久。
他也想看看,高贵的单重污染者,到底和他原来那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体,到底有多大的区别?
上辈子裴琮作为最严重的那批重度污染者,从废星的污泥里杀出血路,爬偷、抢,靠着尸骨垫路,才一步步爬出了废星。
可即便他爬到了星际顶端,掌控了最可怕的势力,联邦依旧不接受他,他们只会利用、忌惮、试图拔除这个不受控的“异类”。
最终,裴琮被盟友背叛。
联邦围剿,他孤身引爆研究中心,拉所有仇人陪葬,血染星河,死得惨烈。
到死,裴琮也不过是联邦通缉令上的“怪物”。
裴琮没想到命运开了个玩笑,居然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回到了一切都可以挽回的时代。
一个能让他颠覆棋局的机会。
裴琮眯起眼,翼膜上的感知绒毛微微震颤。
远处的机甲残骸堆里,传来污染者濒死的嘶鸣,混杂着骨肉撕裂的黏腻声响。
像是有人故意用钝器重击,连频率都精准控制在每三秒一次。
他嗅到了比血液更诱人的气息——“
是未驯化的、带着危险的,少年野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