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建筑】

“咚咚。”

男人叩开金属门，圆桌前的背影不怒自威，一身黑袍庄严，拖至他的脚边。

“院长，我想唤醒她。”男人不紧不慢地道。

“哼。”背影冷呵一声，未置一词。

“你觉得，如果她醒来，是恨你多一点，还是不认识你多一点？”

“一半一半。”男人悻悻而归。

自始至终，背影都没有露出半分面容。

——

庚西西的世界在崩塌。

她一个根正苗红的正经高校大学生。

虽然成长一路跌跌撞撞，五岁出车祸撞破后脑勺，九岁划伤锁骨落疤，十二岁喜欢上抽卡算不上什么欧皇，但所幸是杀不死，手气虽非偶尔也会小欧一把。

活二十多岁，她哪在现实中见过火灾呀，更别说亲历。

眼睁睁目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为救她自愿投身火海，心理防线至今没溃散，就已经相当强大了。

庚西西怔怔走向楼后的人工小池塘，清凉的水面映出钩月，摇曳的波纹像迷惘的她，仿佛被掏空身体，看着水中的自己，无风漾起涟漪。

紧绷的肩膀僵硬地松了松，默默缓口气，抬头注视月亮，宽大的白裙摆扬起在平静的夜晚里。

暴烈的情感殆尽，庚西西现在只觉疲倦不堪。

太累了，这个梦太累了。

可梦却还没有结束。“哒哒哒。”保安规律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一束手电光扫过她身边，保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撑不起来身，“哪，哪有着火？”

“小朋友，你可不能谎报情况啊。”

“什么？”庚西西震惊地离开池塘边木椅，猛然感觉脑内神经一痛，说不上话来。

痛感扩散，陡然疼痛加重，她下意识捂住大脑，右眼忽觉异物感，闭眼不适地转了转眼球，身子仿佛恍惚地晃了晃。

一滴水滴落入池塘水面，千层浪。

庚西西再睁眼时，眼前似有层灰翳，看什么都模模糊糊，保安那么大个成年人竟消失了。

火。

到处都是火。

可怪的是，校园各处的NPC都忽然齐聚于此，凝固的躯体怎么算灵活，背负熊熊烈火僵硬逃窜，痛苦且压抑地嘶吼着，用尽全力朝寝室大门口跑。

可因速度太慢，他们大多在刚踏上楼前台阶的时候，就又因体力不支，或被重新拖入火海、或恰好燃烧成烬……

尖叫着、不甘心、绝望与希冀。

人间炼狱，不为过。

火苗燎上她面容，逼得庚西西后退了几步，正正站定在池塘边缘。

心中一丝对这个梦的吐槽被火光盖下。

隐约记起第某天她外出探索时看到的NPC一套动作，似乎正预示了此刻这幕。

好熟悉。她眨了眨眼，这一幕莫名熟悉，哪一天？不像是哪一天她见过，像哪一天她经历过。

捂住头，脑壳钻痛。她的记忆在遗失。

强行思索了半会，耳边传来别的声音，“寝室长！寝室长！快来！”周身浮着柔光的何嘉梦又一次闯入她意识，仍旧扒墙拐角，越发激动地唤她靠近。

右眼异物感变成轻微的刺痛，不像是有什么事，更像是有什么在借此催促她，应该服从预知画面行动。

庚西西的脾气有点拗，偏偏双脚立定，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我凭什么乖乖听话？

但是下一秒，她就尝到了副本的惩戒，“嘶。”仿佛一把刀划过眼球，眼眶中顿时湿润，疼痛加剧。她伸手接住了自己右眼流出的一行血水。

滴滴答答。

她捂着眼睛，想象此刻的自己形象有多可怖。

说实话，她下意识并不是感到恐惧，而是生气。

听话地迈开步子，带着目前力量弱小，不得不暂且屈从的十年不晚。

白裙飘飘，任火焰再盛，依旧没有一片衣角受烧伤。

走进寝室楼里，湿答答的地面积了层水，庚西西感受到血泪已止，借一面锃亮瓷砖照出了自己模样。

模糊中，平静地抹去砖上的水汽。

周身情绪却在转身间悄然浓重。

*

“这个梦怎么会这么累？”

“净在上上下下楼梯了呗。”

冤大头庚西西往上跨了步台阶，自问自答道。

甩掉脚底滑溜溜积水，小腿肌肉胀得发硬，这楼梯就像永无尽似的爬了一圈又一圈。

庚西西抬头看着，那很久没动过的“3层”标识，难免质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站住凝视许久，也算是恢复体力。

突然，走廊毫无征兆地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急匆匆，仿佛压根不需要考虑湿地板可能会滑倒的事。

庚西西辨声接近，抬头看清是消失的保安。

“叔叔，没着火，你急什么？”

“你！你在这！”保安一看见她便大惊小怪起来，连舌头都没捋直，“你，你怎么还在这？”

“嗯，正在努力。”庚西西懒洋洋出音。她以为对方是被副本派来催促的。

“努力，努力什么？你千万别乱跑！你室友暴毙寝室，你和另一个人现在可都是重大嫌疑犯！”保安嘱咐完话后，继续噼里啪啦地往下赶。

留下庚西西一个人站在原地，平淡的素色瓷砖仿佛被不断扭曲、拉抻……她挑了挑眉。

他刚刚说了什么？

谁死了？又是我室友？

这梦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还是说我的潜意识里原来已经这么讨厌她们了吗？庚西西微感惊讶。

根正苗红的大学生，怎么能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的这等违法事呢。

庚西西理理衣服，正经声称。

……

右眼又好像有点痛。

在看到暴毙在床上的何嘉梦时候。

保安跑下楼后，眼前的“3层”便陡然变成“5层”，庚西西将信将疑地按寝室号摸进房间。

血腥味扑面而来，寝室空荡荡，两扇门都打开，从阳台到门口形成一股清凉小对流。

吕悦玥和地缚灵都不在。

掀开床帘，查看室友的状况。

胸口一把小刀分毫不差地笔直洞穿了心脏，将何嘉梦钉死在床板上。整具尸身平和得仿佛是自愿让致命一刀捅入，除了她的表情。

——很眼熟…简直就跟……王，图书馆王静一模一样。（我的记忆好像缺失了些？

——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充血，像是死前看到了类似中年啤酒肚教导主任妩媚跳舞一般的炸裂场景。

庚西西松开蚊帐，瞧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长呼一口气。

这梦至少还没太离谱，我并不是凶手。

我的嫌疑人名单：吕悦玥、地缚灵……保安。

谁能保证保安急匆匆地离开，不是急着去销毁证据呢？

清凉的风，畅通无阻地轻拂她的脸，压抑在心底烦躁的情绪慢慢被吹开，庚西西看着清朗的夜空，皎白的半圆月。

太阳穴一跳，隐约觉得这月亮有些不对劲。

是哪不对劲呢？不该是半圆？盯久了，居然感觉那明亮的一半像塑料品装饰的拙劣。

十几分钟前是不是钩月来着？

身后无尽要命的冷清，茫茫世界独余她一人的孤寂。

突然，一股不容抗拒的推力，施加在她的腰间，没站稳，往前踉跄了几步，阳台明晰的月下夜景霎时放大在她眼中。

暗道不好，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正欲转身回头去看黑手。

又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推力猛然加重，庚西西错愕阳台没了围栏，电光石火间眼睁睁看着自己掉下楼。

坠落，失重感。

生命被无限延长，0.01秒、0.0001秒、0.000001秒……

“嘭。”

却没有意想之中的落地。

颤抖着睁眼，她还是那身白裙飘飘，跌坐在地，攥着保安给的手电筒，看明亮的光束平静地笔直照射出去。

没有火，没有一粒火星子，学生NPC依旧静止。没有丝毫异样，庚西西苦恼地撑住额头。

周围都没那又妖又诡的青灰雾，我八成还是在梦里……而且我居然没意识到，依这个逻辑，我预知的画面根本不可能发生。

嘶，怎么才意识到，庚西西头痛。

眨眨右眼，湿润的，揩下一指甲的晶莹泪水。

“这梦还挺真实。”她自言自语道，“是提示吗？难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火灾么？”

“哎呦，这可不是梦，小朋友你都冻发抖了，还梦呢，赶紧回去吧，根本没有起火。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保安的声音突然插入。

“怎么可能。”庚西西刚说完，就感受到暴露在外的皮肤传进一丝寒冷，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

保安一脸“你瞧瞧”忧心斜眼看她。

怎么可能。可她的确看到自己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天空的薄雾灰蒙蒙，庚西西望见了被遮挡住光芒的一轮圆月，撑起身子，冰凉的粗糙砖块。忽而传来一阵哗然。

跟随声音转动眼球，看见五楼某个阳台，有人跨出栏杆，整个人平静而落寞，白裙猎猎。

吕悦玥。

看不清人，冒出这个想法。

背后滋出冷汗，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应该是被吓的。

“等等，等等！那人是我室友！”庚西西边喊边跑，绕开保安的拦截，奔入寝室中。

慢一点、慢一点……她累得精疲力尽。

手撑在膝盖上，脑内闪过画面——自己扒着栏杆看皎洁月下瞪大眼睛，不瞑目的吕悦玥。

身下一滩源源不断淌出血流，嘴边还半死不活地溢着血。

一双黑漆漆的眼带着恨，直勾勾地盯栏杆上的人。

－

章记：

都死光了？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