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
竹杯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
宁今是看见阿玄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一双眼睛瞪圆,难以置信地道:“为,为什么?”
“我想去隔壁镇上看看有没有卖种子的,顺便,帮你找家人......”
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宁今是看见阿玄的眼睛里瞬间泛起水雾,眼泪积满眼眶,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了。
“为什么要帮我找家人?”
宁今是:?
“找到家人后,哥哥肯定就会不要我了的。”他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只是想到那样的场景会发生就觉得恐惧。
“我不要走......”
宁今是毫不意外地心软了,阿玄对他的依赖情绪很重,总是小心翼翼的,这些失忆后表现出来的孩子气一般的情绪,会不会正是他童年时缺失的安全感呢?
或许他在原本的家庭里过的并不多好。
他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后背:“好好好,不找不找。”
哪天他自己一个人去隔壁镇子,问问种子的事,也提前打探一下有没有和阿玄身份相符的失踪人口。
阿玄依旧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哼哼唧唧地撒娇,宁今是无奈苦笑:“我要进山采草药,阿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阿玄自然欣然接受,迫不及待地背上背篓。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日头足,山里的东西也长得快。
阿玄在一处灌丛下发现几株坠着小白花的草,小花呈倒着的伞状,叶片扁扁宽宽的。他扒开地上的腐叶,松了松周围的黑土,看见横卧在地里的块根,连根拔起,兴致勃勃地跑去找宁今是。
“是黄精啊,阿玄真棒。”
得了夸奖的男人更加积极,拎着小锄头到处翻翻找找。宁今是发现某处找到许多徐中长要的夏枯草,灯笼似的紫色小果坠在叶片下,颇为可爱。
他蹲下身,连根拔起,再将根上带着的泥土抖搂干净,扔进背筐里。
天气渐渐热起来,没采一会儿,宁今是的额前已经微微沁着一层薄汗。他直起腰,发现自己许久没听到阿玄的动静了,于是放下手里的工具,四下张望。
他走了几步,看见阿玄正直立立地站在一处发呆。
阿玄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平日里他总是笑得天真可爱,现在这般严肃的表情实在少见,刀削般的下颌线棱角分明,薄唇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宁今是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他看的这么入迷。
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瞧着有些眼熟,还有附近的树木,正前方突兀的小坑……
等等!这里怎么有点像当初他捡到阿玄的地方?
“阿玄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宁今是小心询问道。
阿玄摇头。
方才他专心采着草药,突然感觉有人在看着他们,抬头看去,却没有发现有人。
阿玄相信刚才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虽看不见,可感官却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或者说,他根本不是像寻常人那样用眼睛观物。
在他一片漆黑的世界中,除了哥哥是最特殊的光点,其他万事万物,他虽看不见,却可以清楚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他抓着手里的草药,循着刚才那股窥探的视线走去,林间安静无人,方才的不适感稍纵即逝,但还是留下了一丝气息。
阿玄皱着眉,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像是什么腐烂已久的肉发出的浓重臭味,他的第一反应不仅是嫌恶,更是觉得那东西丑陋至极。
他没能抓到藏在暗处的脏东西,收起情绪:“没什么哥哥,可能是我听错了。”
没看出不对的宁今是放下心来,取下阿玄和自己背上的背篓,将两人采的草药全部倒出。挑出徐中长需要的那一部分,数了数,采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装进背包里,准备下山交给徐中长。
一听说宁今是要下山,阿玄当即扁了扁嘴,他不喜欢下山,不喜欢去镇子上。可既然哥哥要去,那他肯定会跟着哥哥一起去的。
阿玄故意走得很慢,撒娇般地拉着宁今是的手,他无比希望哥哥能永远不要下山,也不要去镇上,他们两个人在小木屋里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
“徐先生,阿玄身上的都基本好全了,就是眼睛还看不见。您看,他失忆的情况有没有办法治好。”
徐中长道:“说真的,你带来的这个傻子,真是我行医这么多年见过的最特殊的一个了,当初你背他来的时候,我都不敢断定他能不能活,如今才过去多久就已经活蹦乱跳的。”
“但这失忆,能不能恢复,就得看天意了。”
宁今是与徐中长在里屋聊着,阿玄则是不情不愿地在院子里和阿福还有其他几个孩子玩。
头上扎着两个小冲天辫的孩子抱来了他们家的狗,黑白斑点的小狗崽还没几个孩子的小腿高,汪汪汪地跟在孩子们身后跑,因为腿短视线窄,一头撞在阿玄的腿上。
几个孩子哄笑作一团,又开始呜呜喳喳地说玩拍画片,见阿玄一个人蹲在一边,也把他拉进队伍里。
“我不会玩。”阿玄拿着他们给的几张纸片有些茫然。
“阿玄哥你这样。”阿福把几张画片放在地上,五指并拢一拍,几张纸片被拍的翻了个面儿。
阿玄照着他的动作一拍,地上的纸片全被震碎飞出去了。
……
阿玄又一个人戳小狗肚子玩去了。
“哎呀阿玄啊,你们今日下山了?”
阿玄循声抬头,“郭姨。”
镇上的村民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阿玄,甚至有几位婶子见他生得俊俏,又长得人高马大,想给他说亲事。
虽说阿玄伤到脑子,心智和八岁孩童一样,可他极其听他哥哥的话,做事情也利索,本本分分的,别提多讨小姑娘喜欢。
“阿玄啊,你还记得李大妈家的闺女吗?”
“不记得。”
阿玄一门心思撸狗,细白的手指摸着小狗圆滚滚的肚皮,把小狗摸的直呼噜呼噜。
“哎呀就是前些日子还给你送了糖画的那个呀,可漂亮的一个丫头了!”
“我没收。”
他只吃哥哥给的东西。
郭琴一拍手:“你这孩子,这不是记得是哪个吗?人家姑娘可喜欢你了,托我问问你这月十五有没有空,一起去逛街。”
“没有。”
“真的?没有骗郭姨?那我可去问你哥哥了啊。”
阿玄摸狗的动作一僵,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他不喜欢李大妈的女儿,准确来说是没什么感觉。
不想和她出去,想和哥哥在小木屋里,什么事也不做,就这么待着也好。
“问我什么?”
宁今是正好从里屋出来,看见阿玄面色沉沉,一脸的不开心。
郭琴先开了口,“哎呀小宁,这个月的十五号有没有事啊?有姑娘想约你一起逛庙会呢。”
阿玄蹭的一下起身:“你方才不是说约的我吗?怎么!怎么变成哥哥了!”
“约你的是李大妈的闺女,约你哥哥的,是周家丫头啊。”见阿玄一脸的紧张,郭琴笑道:“怎么啦阿玄,方才不是还不认识人家姑娘的吗,怎么一听说约你哥哥就这么激动啦?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还玩欲擒故纵呢?喜欢人家姑娘就直接答应嘛。”
他才不喜欢!
他是不想要哥哥和别人一起出去玩!
宁今是开口打圆场:“郭姨,这事儿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没打算同谁好呢,您帮我谢过周姑娘,就说我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吧,不好意思了。”
郭琴仍旧不死心:“那张家的呢,梁家儿子其实也对你一见钟情哩,还有李家姑娘。”
宁今是哭笑不得:“她不是约的阿玄吗?”
“最早是问的你,这不是想着竞争对手太多了,这才退而求其次选的阿玄嘛?”
宁今是瞧见他们家醋坛子的盖儿已经快摁不住了,连忙摆摆手:“郭姨您帮我谢过几位的好意,但我真的谁都不需要。”
说完他拉起阿玄的手,不给郭琴反应的时间:“郭姨我们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啊。”
“诶诶小宁!”
一连走出医馆好几步远,宁今是才停下脚步:“郭姨是媒婆,虽然招人烦了点,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工作,下次你若是不喜欢,直接和她说明白了就好,她总不至于绑你去约会。”
“不过,若是你真的对哪家姑娘有好感,哥哥也是支持你大胆追爱的。”
身后的男人一改常态,竟是没有回答。
宁今是觉得有些奇怪,回头一看,阿玄脸上是梦游一般的表情:“哥哥,你方才说,谁都不需要……”
嗯?他说了吗?
哦好像还真说了。
“这个嘛,我确实是没想过和谁在一起啦。”宁今是语气平淡:“两个人相互喜欢一起白头到老,是很让人向往,但是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也不赖啊,至于那个一起白头到老的人,我觉得我大概率是遇不到了哈哈哈。”
阿玄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哥哥没有答应任何一个人的邀请,也说了不会同他们在一起,说现在的生活很好,自己不应该感到开心么?和哥哥一起生活明明就是他最向往的事情,现在已经实现了……
为什么还不满足?
——
宁今是带阿玄在一家卖梅花糕的铺子前停下。
“罗哥,给我来一个豆沙馅儿的和一个紫薯馅儿的。”
“好嘞。”
店主是个大络腮胡,体格五大三粗,浓眉大眼,一张圆饼脸,不笑的时候尽显凶狠。据他自己说,这长相是他们家代代单传的,不管男女老少,都共用一张脸。宁今是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夸张,后来看见他们家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属实沉默了。
为了建模省事儿也不能这样啊,小姑娘除了没有她爹的络腮胡,真的和罗平长得一模一样了。
不过就是这样一张屠夫脸,其实家里世世代代是做梅花糕生意的。
梅花糕是现做的,罗平将早就调好的面糊倒进特制的模具里,接着一手拿起锅子,左右摇着,让面糊均匀地涂抹在锅壁上。
等待的过程中,宁今是无意间一瞥,看见人群中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袍男人。
镇上的村民不多,宁今是刚进入游戏的第三天就和所有村民都打了个照面,对每个人都有了大致影响。他记性很好,因此绝不会记错。
方才那人他从未见过。
货郎!
一定是货郎!没有固定出售点那必然是找特殊的npc交易,镇子里除了阿玄是外乡人,这个黑衣男子是这么多天以外镇上唯一出现的陌生人。
宁今是当即要追上去。
“阿玄你在这儿等着梅花糕,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他急匆匆地撇下一句,不顾阿玄在后面大声呼喊,快步跑上前。
“公子!”
“那个黑衣服的公子!请等一下!”
“公子!”
男人终于发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驻足回头。
宁今是赶紧上前,喘匀一口气。
“这位公子,请问你是货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