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勉之音量适中，刚好能被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模糊地收声。
那端，陆崇声音发涩：“涵……”
说了一个字便又止住。
周勉之瞥了眼尚未挂断的手机，很快收回视线，之前犹豫不决的指尖缓缓落下，轻柔地帮沈涵清拨开脸颊上的发丝。
睡梦中的沈涵清发觉有些痒，无意识地向另一侧扭头，躺椅空间有限，动作幅度稍稍有些大，脑袋突然悬空，脖子重重一歪。
周勉之伸手，掌心托住她侧脸。
温热细滑的触感，从手心蔓延至全身，周勉之身子一僵，忘了呼吸。
沈涵清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对上周勉之那张已被她熟记的脸，感受着脸颊传来的发烫温度，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那么保持着脑袋歪在周勉之掌心的姿势，怔怔地和他对视。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又或者是被赵老先生屋中的药草熏了会儿，沈涵清觉得自己脸盲或许有一丢丢缓解的迹象，周勉之似乎又好看了一点点。
“你头有点重，压着我手很酸，我能把胳膊拿开吗？”
周勉之声调、音色如常。
“降，降温了，屋里有点冷，我被冻得反应不及时。”
沈涵清回神，急忙坐直，盖在身上的黑色大衣下滑，她目光又是一顿，片刻后，把袖子被她压皱的地方展平，递还给周勉之。
周勉之接过来，那只托住沈涵清的手垂在身侧，蜷了蜷，“我去拿被子。”
他转身，余光瞥到桌上的手机，屏幕漆黑，不知什么时候通话已结束。
“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你回一下，别耽误了正事。”
-
周勉之说完推门出去，沈涵清舒了口气，拿过旁边桌上的手机打开。
没有未接来电，只有一条几分钟前和陆崇三十三秒的通话记录。
大概是她睡着后听到电话铃声无意识按到的。
沈涵清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陆崇这两个字就会头疼。
明明最初喜欢他时，心里很开心。
不对，好像那个时候也没有特别快乐。
沈涵清仔细回忆了一下，青春期第一次发现自己有欣赏的男孩子，就被周勉之刺激，他说她配不上陆崇。
后来，心中那点小心思每次想冒头，周勉之就在她面前晃。
情书也进了他书包，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
沈涵清每天胆战心惊，怕陆崇察觉她的心意拒绝她，又怕陆崇一直不知道她喜欢他。
更怕周勉之把她的秘密说给别人听。
那时的周勉之真的很坏，很讨厌。
让人无可奈何。
沈涵清想着想着，思维发散越来越远。
几乎忘了陆崇给她打电话的事，满脑子都在控诉周勉之。
周勉之抱着被子进来，沈涵清目光不善地斜视他。
“怎么了？”周勉之不明所以。
“你是不是跟陆崇说过什么？”
自从前几天两人达成治病且互相分享假结婚经验的搭子后，沈涵清跟周勉之说话没那么拘谨了，问出早就想问的问题。
沈涵清当年就怀疑周勉之很可能私下告诉过陆崇她的秘密。
周勉脚步一顿，抱住被子的手下意识缩了缩，以为沈涵清指的是刚才那通电话。
“陆崇怎么跟你说的？即便到了现在，你还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什么现在？我都多久没见过陆崇了，他跟我说什么？”
“你没给他打电话？”
“我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我问的是你当年是不是跟陆崇说过我……”
周勉之松口气，“说过你什么？”
“就是那什么……”沈涵清面对周勉之虽然不拘谨了，但聊这个话题，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哪什么？”周勉之像是没听懂，“你说准确点。”
沈涵清垂下脑袋，“我当初…喜欢他……你那时有没有跟陆崇或者别人说过？”
“你喜欢陆崇吗？”周勉之怀里还抱着被子，一直没动，被子底部的某根线头已经被他揪出好长一段，“没有吧。”
沈涵清抬头，“什么意思？”
周勉之：“你从来没喜欢过陆崇，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我不喜欢陆崇？”沈涵清眉心蹙了蹙，脑子有些懵，感觉自己好像和周勉之不在一个频道，都顾不上不好意思了，“不是，你从哪儿得出的这个结论？”
周勉之把被子放到小床上，认真给沈涵清分析。
“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吗？”
沈涵清：“没人不知道，直接说。”
周勉之：“祝英台宁死也要嫁给梁山伯，现在陆崇要结婚了，你愿意以死明志吗？”
“…………”
沈涵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期间好几次尝试开口，每回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反复多次后，气得脸色涨红，“周勉之，你这个人真的……”
神经病。
“这就说明你并不喜欢陆崇，”周勉之自顾自地说，“之前只是你的错觉。”
沈涵清：“胡说八道，不能跟对方在一起，就去死？难道你会这么做？”
“为什么不？”周勉之望着沈涵清的眼睛。
沈涵清：“！”
“我，”沈涵清感觉周勉之在故意气她，但偏偏他表情又很认真，“那依照你的意思，我这将近十年的开心、难过全都是错觉？”
周勉之：“你并没有跟陆崇亲密接触过，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误以为自己喜欢他，其实只是最初青春期内心悸动时产生的一点幻想，你喜欢的不是陆崇，而是当时那种美好的念头。”
她好像确实没有很了解陆崇。
为什么觉得周勉之竟然说得有点道理？
沈涵清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
明明她刚开始只是想控诉周勉之。
“我…没喜欢过陆崇？”
周勉之点头，语气笃定：“对，你不喜欢他，没必要一直为这事苦恼。”
沈涵清挠头，“那我既然不苦恼，就不用假结婚了？”
周勉之：“假结婚是必须的，生而为人，为的就是一口气，你只是不喜欢陆崇，不是不想当人。”
沈涵清：……？？
-
沈涵清感觉自己脑子真成浆糊了，好像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混进来，她现在苦恼的问题从到底要怎么找假结婚对象，变成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陆崇。
周勉之饭做好了，她还沉浸在刚才跟他的对话中。
外面下着雨，赵老先生这里食材不多，晚饭煮了点清汤面，不过周勉之厨艺好，即便是只是清汤面，味道也很鲜。
晚饭可口，沈涵清的注意力转移过来，没再想那个破问题。
吃过饭，外面天已经乌黑，温度比刚才又低了些，周勉之开始铺床。
沈涵清看着床上的被子，这才想起来：“赵老先生不是说正屋他锁上了，不让进，你从哪拿的被子？”
“他走之前给了我钥匙，”周勉之说，“正屋还有一床新的，你用那个。”
“好，”沈涵清点头，“你刚才怎么没一起拿过来？”
周勉之扭头，疑惑地望向她，“我今晚睡这里，你不去正屋，难道让我跟你睡？”
“！”
沈涵清反应过来周勉之意思是让她去正屋睡。
但他的表达方式实在……
沈涵清瞪他几眼，发觉他表情正常，无力叹气，语重心长地劝他：“周勉之，你以后说话真的要注意一些，不然……”
周勉之：“不然怎样？”
“不然有耍流氓的嫌疑，”沈涵清觉得这种说法不够精准，“不对，是让我有种被迫耍流氓的嫌疑。”
周勉之的发言总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色中饿鬼。
“你耍流氓？”周勉之眉毛动了动，“对我吗？”
“感觉你不像这样的人。”
沈涵清嗓子一噎，“我当然不是那种人……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沈涵清起身，拿了把伞，抬脚往正屋去。
周勉之叫住她，递给她一个圆圆胖胖盛着热水的小壶，像古代那种汤婆子。
沈涵清接过来摸了一下，热热的，这种天气捧在手里很舒服，“赵老先生这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你在哪儿找的？”
“正屋门后的墙角，”周勉之说，“你帮我放回去。”
“多好的东西，抱在怀里都不冷了，你不用吗？”
“我好奇，试了一下，不喜欢。”
“那我用。”
-
沈涵清离开不到一分钟，正屋就传出一声尖叫。
周勉之急忙过去看，沈涵清没拿伞，从正屋冲出来，撞到周勉之怀里，抓着他胳膊，往赵老先生看诊的房间推。
周勉之轻轻环住她肩膀，“怎么了？”
沈涵清把门关上，只顾着害怕，没注意周勉之的动作，“有，有鬼……”
“我刚进去，就感觉客厅正中间好像，好像有两双眼睛看着我……”
周勉之递给她一杯温水，“你看到的应该是赵老先生已逝母亲和妻子的照片。”
“照片？”沈涵清捧着水杯抿了口，水温刚好，胃里暖暖的，“可……把遗照挂在客厅正中间，有点吓人。”
周勉之：“赵老先生每逢农历初一十五都要上香祭拜。”
沈涵清看着他，“周勉之，要不你……”
“待久了我也怕。”不等沈涵清说完，周勉之直接道。
“……”沈涵清抿了抿唇，“那我……”
“你睡小床，我在躺椅上凑合一晚。”
周勉之起身去正屋又拿了床被子，顺便把沈涵清落在那儿的暖手宝取回来，擦干净，递给她。
-
没什么娱乐项目，沈涵清和周勉之各自早早睡下。
屋里有火炉，沈涵清抱着暖手宝，一点不冷，被子应该是才晒过，还有阳光的味道，总体来说，比较舒适。
但她毫无睡意，安静下来又开始思考周勉之刚才的分析。
自己不喜欢陆崇？
沈涵清依旧想不通，打开微信，想着方莹认识周勉之，便发信息把周勉之说的话简述给她。
【方莹，我真的不喜欢陆崇吗？】
方莹：【那些话都是周勉之跟你说的？】
沈涵清：【嗯，你觉得有道理吗？】
方莹含糊道：【不为陆崇内耗是对的，认清自己的内心就行。】
躺椅上的周勉之随即收到一条方莹的微信：
【你不干传/销，真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