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四岁起,蓝濡再也没有因为为唐拥淮挡刀而受伤过了。
自从把小树苗送去军校好好学习了一番之后,这孩子进步飞速,几乎不用他操心。
就连当时差点儿被希林识破身份,他也处理得很好,完全不需要蓝濡出手。
因此蓝濡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需要帮唐拥淮挡刀。
挡的还是他仅剩的,唯一一个亲人的一刀。
这不闹着玩儿吗?
在被瑞尔斯一刀刺进胸膛的一瞬间,蓝濡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他算是知道这小子之前捅人喜欢捅胸口这一招,是跟谁学的了。
意识很快被黑暗吞噬,蓝濡在闭上眼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唐拥淮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错觉吧……
他闭着眼这么想着。
那小孩不是被他关在车里了吗?
唐拥淮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眼神空洞。
分开的时候这个孩子还那么小,如今已经长高这么多,隐隐已经显露出了属于帝王的气质。
他有一双和他父亲一样,充满权力的眼睛。
“殿下……”
瑞尔斯忍不住出声叫了他一声。
可是那双眼睛此刻视他如空物。
瑞尔斯正要再说些什么,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唐拥淮仿佛在这一刻才苏醒过来一般猛地站起身。
“他怎么样了!”
方野长舒一口气,“已经止住血了,不用担心。”
他看了眼心急如焚的唐拥淮,又看了眼他身后满脸写着疑惑的瑞尔斯。
真是烦死!
“他打了麻药,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醒,你要是想进去看看就去吧。”
说罢他一把拉过瑞尔斯,“至于你,先跟我过来。”
尽管蓝濡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新伤痕全是拜这个人所赐,但蓝濡也并非善茬,瑞尔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不少,有些地方还在滋滋飙血呢。
要不是这傻大个身体素质好,这会儿早晕过去了吧。
方野又气又无奈地把人拉走。
两人走后,唐拥淮站在病房门前久久不敢开门,半响他颤抖着手推开门。
病床上躺着的人面色惨白。
本就瘦弱的身体此刻套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更显单薄。
好像一阵轻飘飘的风就能将他带去。
唐拥淮站在床前,好一会才轻轻俯下身子。
他的支撑,他现在仅有的一切,差点在他面前破碎。
在病房外的时候他的脑子很乱,太多太多的记忆堆积要将他淹没。
他看见父亲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
“你这个怪物,是你杀了我的妻子,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一个人活着!!”
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割在他身上,看不见血却鲜血淋漓。
他看见顷刻间沦为废墟的帝都,尘埃满天中,无数想要保护他的人倒在面前。
那一刻他不知所措,唯一的念头只有瑞尔斯留下那一句话。
“要活下去。”
可是怎么活下去?
前路满是黑暗看不见光,要怎么才能活下去?没有人爱他,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谁会想他活下去?
那个时候他看到一抹月光。
初沐浴在月光下的时候他是觉得冷的,这月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留下一个冰冷的拥抱。他抓不住月光,于是更加焦急的想要拥有。越是心急越是得不到。
甚至看见月亮险些在他面前碎成一地。
床上沉睡的人呼吸绵长,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显露出难得的乖巧宁静。
如果他真的那么乖就好了。
轻轻拂过蓝濡发丝的时候,唐拥淮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蓝濡能乖乖听他的话就好了。
不是在有危险的时候一味把自己保护在身后,锁在车里,而是被他保护在身后。
他明明早就不是曾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
唐拥淮握住蓝濡细瘦不堪的手,凝视他厚密如小扇的睫毛,然后慢慢靠近,在蓝濡额前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如同神明最虔诚的信徒。
*
蓝濡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眼对上的,是一片静谧的森林。
唐拥淮那双碧绿的眼睛让他稍微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样了?”
唐拥淮扶他从床上坐起的手顿时一僵,好半天才开口,“我没事……”
蓝濡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正要开口问瑞尔斯时,病床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你醒了?”
方野有些惊讶蓝濡这么快就醒了,麻药劲一般至少得两个小时后才会逐渐转醒,这才半个小时呢,蓝濡就醒了。
蓝濡点点头,他现在嗓子有些发干,不太想开口说话。
“袭击你们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正要开口时,面前突然被递过来一杯温水,蓝濡顺着水杯看去,看到的是唐拥淮此刻满是阴郁的脸。
“我知道,我会负责一切和瑞尔斯的解释。”
唐拥淮往前走了一步,恰好将蓝濡完全挡住,似乎是要将人藏在身后一般。
虽说是醒了,但蓝濡整个人仍然觉得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之下,方野给他备好了药后,又不免唠唠叨叨好一顿,这才把人送回去。
“你不等他一起?”
方野有些讶然,他还以为经此一事,那个小疯子得寸步不离地跟着蓝濡呢。
“不用了,我让他和瑞尔斯彻底聊完后再回来。”
小树苗和真正的监护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他就不必要打扰了。
虽然瑞尔斯捅的那一刀很深,让蓝濡时隔许久第一次吃瘪,但是不得不说他还是很开心的。
瑞尔斯的出现意味着交班工作已经快要步入尾声了,接下来全是唐拥淮和瑞尔斯如何割裂帝国内部权力,迅速组建一支军队,静待时机杀回帝都。
剩下的所有辅助工作都可以交给伊尔和方野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处理。
他这个挡刀炮灰终于可以下线了,往后,小树苗就再也不需要他的庇护了。
麻醉后劲又一次漫上来,蓝濡倒头歪在床上,迎接他最熟悉的黑暗。
不知过去许久,房门被轻轻推开,唐拥淮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心里的不安非但没有停息,反而逐渐放大。
他不敢去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及时阻止瑞尔斯,如果瑞尔斯的刀再偏离几公分……
“你真的能看清那个人的真面目吗?”
瑞尔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唐拥淮慢慢走到床边,看着蓝濡沉睡的侧脸,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这样的无能为力。
*
蓝濡正在做梦。
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他先是被一只体型巨大的黑豹追着,眼看快要被追上时,他眼疾手快,抓住一根树枝,翻转一跃,爬上树。
底下的黑豹抬起头,纯黑的瞳孔直直望着他,蓝濡正抓着树枝,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腰,低头一看,是一根足有腕口粗的藤蔓。
他想用另一只手去掰,结果刚一碰到藤蔓,不知从哪又蹿出来一根,快速缠上他的手腕,向上一拉。
蓝濡感觉半个身子都被制衡着,挣扎的动作大了些。
像是有自主生命一样,在察觉到猎物的挣扎后,更多的藤蔓攀附上来。
脚踝,小腿,胳膊,甚至还慢慢缠上他的脖子。
藤蔓慢慢地,不断收紧,想要将猎物牢牢锁在怀里。
紧贴着皮肤的部分好像分泌出了有麻痹功能的汁液,让蓝濡瞬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紧随而来的是失重感。
他浑身一抖,从梦中惊醒过来。
什么鬼……
拍急支糖浆广告呢?
蓝濡深吸一口气,突然发现自己的腰仍然被什么东西抓着。
他的手已经飞速伸向枕头底下想去拿藏在哪里的匕首,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手下动作骤然停住,蓝濡转过身去,呆滞了两秒后一脚朝人踹过去。
“操!你他妈怎么在这!”
唐拥淮被踹远了些,但环在蓝濡腰上的手仍然没有放开,表情好像有些委屈。
“我害怕。”
“你怕个屁!”蓝濡几乎是咬牙切齿开口,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心里是庆幸的。
还好是手,不是别的东西。
“真的怕……”
唐拥淮又凑近了些,近到他都能数清蓝濡的睫毛,轻轻地说道,“你陪陪我不行吗?”
蓝濡实在是不知道这小崽子到底怕什么?今天被捅了一刀的人是他好吧?做梦梦到诡异生物的也是他好吧?唐拥淮撒个屁娇。
只是他今天好困。
刚刚的梦更让他觉得浑身都累,仿佛下一秒就要归西了一样。
困顿感又一次袭来,唐拥淮在他耳边的小声嘀咕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瑞尔斯从不失手,如果当时我慢了一步,你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唐拥淮不敢做假设,仅仅只是回忆都足够让他胆战心惊。
借着月光,他用眼睛一点一点仔细描摹着面前人安静的面容,他倒是可以不在乎,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挡在自己前面。
“蓝濡……你告诉我,我怎么能不害怕。”
回应他的是平稳有规律的沉息。
唐拥淮:……
你倒是睡得着!!!
第二天早上,蓝濡迷迷糊糊将醒的时候,觉得哪哪都不舒服,睁开眼一看,一条肌肉流畅,白皙健壮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胸口上。
蓝濡:……
他微微侧头,看见唐拥淮安静的睡容近在眼前。
啧,死孩子最近这毛病怎么老犯。
果然一开始就不应该心软的吗……
如果你告诉刚穿越过来的蓝濡,有一天他会和这个坏脾气,屁事多的中二病小孩腻歪地抱在一起睡觉,蓝濡肯定当场就开枪去新世界了。
能不能成功另说,主要是太奇怪太膈应了。
而导致这么浑身不自在的局面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原因,也在蓝濡。
他当时就不该因为这小孩流露出来的脆弱和伤心给刺挠,然后莫名其妙的心软,结果就是,任何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一切都是因为唐拥淮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答应陪他去游乐园。
本来蓝濡是做好了当个挂件,全程跟着中二小鬼玩一圈就行了的心理,结果没想到最后真成挂件的,居然是唐拥淮。
当唐拥淮第三次“无意”路过鬼屋的时候,蓝濡终于忍不住了。
“你想去我们就去,一直在这儿绕来绕去的干什么?”
唐拥淮看着他的眼睛一亮,心里先是欣喜蓝濡看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其实一直有在关注着他。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去鬼屋,只是无意间看到从鬼屋出来的一对又一对的人们紧紧缩在一起的样子,总觉得心痒痒。
但是他又有些放不下面子,所以一边状作无意地路过一边心动。
蓝濡不知道他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九九,反手把人一拽就进鬼屋了。
除了黑和那些刻意装出来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鬼哭狼嚎,整个鬼屋也没什么特别的。
无头鬼,长舌鬼,那个仁兄你的电锯要掉下来了。
蓝濡面无表情地路过一个又一个的“鬼”,甚至觉得有些无聊,这些玩意还比不上他梦里那些小鬼一个可怕。
身边和鬼哭狼嚎一起此起彼伏的,是同行的一对小情侣,女孩被无头鬼吓得直往恋人怀里钻。
尽管自己也被吓得浑身打哆嗦,男孩还是尽力挺起胸膛。
“亲亲亲爱的,别怕,我我我我会保护你的!”
唐拥淮看了眼那边恨不得长一块儿去的小情侣,又看了眼这边甚至打了个哈欠的蓝濡。
唐拥淮:……
在将要转过下一个拐角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闪现,唐拥淮猛地往旁边一扑,抱住身边的蓝濡。
蓝濡被他这毫无征兆地一撞,差点一口血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