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她一开口,方婇霏就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全同她讲清楚了。
情况万分紧急,方婇霏略了些内容,不过栖娥仍已明白了。她没有选择追去,而是继续留下,一是因为眼前有个难缠的人,二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处境危险,她即便拦得住,云敬嵘也不会善罢甘休,她生死无妨,可她不能让云敬嵘再承受一遍甚于剔骨之痛。
她亦想过若是联合魔界,杀了昭音也未尝不可,但其中又将牵扯到多少无辜的人,多少本不该死的人,她如今已成魔,好似也没了从前那般年少轻狂的作为,她应当找到一条路,一条能够让她和昭音不再因此斗争之路。
而这个难缠的人,好像与这黄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他是有目的的。
方见到他时,他谎称也在客栈,又向她问离开黄泉的路,若是寻常人自然会挨个敲一遍门,他却精准地知道自己那时正在房中,栖娥便察觉出问题,提了几分谨慎。果然,没等到她开口怀疑,他却眼疾手快,想要压制自己的功力。不过,他或许没想到自己对上的人是魔尊,显然准备不够,被栖娥钻了空子,二人打斗一番,屋中残破不堪,引来了客栈掌柜。
栖娥看清他的模样,神态已有垂暮之色,身着莲蓬衣,只露出脸,应当说,他原本是不露脸的,方才打斗中不甚露了脸,她看见了一半,另一半仍然隐在黑色的布料后。几个来回,栖娥明显感受到这法力并非一般神仙妖魔能够抵抗,魔界没听说过这个人,应当是天界的,却不知为何会突然找上自己。所幸此时来了二位法力高深的帮手。
一位就是在战斗时还能一字不落将云敬嵘与影妖离开的意图告诉她的方婇霏,另一位粗略一看,打扮是个妇人,出手狠戾果决,却不同她言语,只全神贯注地接招。
三人打他一人,那人不敌败下阵来,栖娥这才有了机会,开口问:“敢问阁下如此针锋相对,究竟是何意?”
“魔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敌人了。”那人又遮住了脸,晦暗不明。
栖娥来了兴趣:“口气不小啊,敢与整个魔界为敌?”说完,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方婇霏,想要使眼色,问问此人到底要做什么。
但可惜了,方婇霏没有双眼。
栖娥只得转过双眸,继续对着那人谈判:“能这么想的,也就只有魔界了。莫非,你是受了昭音的指示,来取我的元神?元神嘛,这东西,除了昭音亲自来取,旁的人一概不行。”
“你的元神?你说那残缺不全的破命?我可没兴趣,既然你都开门见山了,我也不妨同你说清楚,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你的身份。”他话音中带着嘲笑,不过栖娥听得出来,这嘲笑的是昭音。
“没想到啊,居然这么快就能追查到这里来,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如今应当设下些防备了。”他说这话时,好像是对自己身侧那位出手的妇人,栖娥没大明白其中的意思。
妇人走近他,咬牙切齿道:“我已经让他不再来此了,你还要怎样?”
“是,你是说了,可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就他那副性子,我还能不清楚吗,你所说的不要来,其实是在提点他罢,我劝你好自为之,别太得寸进尺了。”
妇人冷笑,“说到底,不就是怕我事成吗,如今见顺其自然有违你的天理,就来人为插手了,荒谬。”
栖娥正想问问方婇霏发生了什么事,环顾四周,方婇霏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影。
“是,我是插手了,但千年前你带他下凡……”
话音未落,妇人手中升起一道屏障将他击退好几步,妇人眉目狠戾:“胡说什么!”
那人站定,才后知后觉笑起来:“确实确实,你还没有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呢。”
“真是言多必失啊,我倒怕我的事情还未成功,你已将秘密抖了出去,反而把机会送到我手中。”妇人讽刺道。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人说完这句话,转身,化作烟尘消散不见。
恰恰此时,妇人神态紧张,好似也想起什么要紧事,只丢下一句:“此地危险,往后不可再来!”就仓促离开了。
实在太古怪。
“栖娥?”云敬嵘归来,转进客栈,见房门打开,女子正愁眉不展,端坐一边,屋中陈设混乱,一片打斗痕迹,于是云敬嵘带着疑心,试探地唤她一声。
栖娥思绪被拉回到眼下的事情中,她抬眸,冷冰冰地刺了他一眼:“你从魔界回来了?”
云敬嵘欲言又止,不知作何解释。
“可真真把我瞒得好啊。”
云敬嵘无措,只得仍守据门口,不敢踏进门半步。
“……我会想法子救影妖出来。”云敬嵘心中许多辩解之言,可他亦觉得太过苍白无力,影妖帮了他们那么多,不能就这样被当做挡箭牌。
栖娥气势渐消,只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抚萤受挫,又被他们拿住,我不能直接对付昭音,只有影妖了。”
云敬嵘这才进门:“自然,若不是我有十成的把握,我也不敢冒险。”
“这屋子是……”云敬嵘道。
“方才一位不知名讳的,来者不善,好在客栈中有人出手拦住了他。”栖娥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简而又简。
“可有一人双目失明?”
“方婇霏?”栖娥不假思索答道。
云敬嵘颔首:“那就是了,她的行踪奇怪,影妖的事情也是她偷听的,小心有诈。”
栖娥冷笑:“要不是她,我指不定还要被你瞒多久。”
云敬嵘浅笑,拉起栖娥的手:“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魔界,救出影妖,海月银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抚萤醒来之后,神情较之前又低落许多,平日不是一个人盯着某处发呆,就是漫无目的四处乱逛,好像只有一具魂魄牵扯着干枯的躯体在寻找打破的途径。
打破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抚鸣自觉愧对于她,有了闲工夫就赶来沉篁看她。
抚萤悲情伤心,竟渐渐有了白发,她面对哥哥时,目光也失去了从前的清淡纯净,被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掩盖着,她对抚鸣道:“上瑶仙君,贵为天神,还舍得耗费灵力救我,她与那些自持清高的神仙不一样。”
“哥哥知道。”抚鸣心疼她。
“罢了,我是等不到自己去寻个良机还她的人情了,我虽因天界才受重伤,但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天神如此纯善,才可庇佑苍生。”抚萤得到他的答案,才缓缓而言。
抚鸣看着她似有若无的气息,撑着病痛的身子勉强坐在自己身边,心中悲痛,却不忍在她面前落泪。
抚萤好似没有注意到哥哥的这些情绪,其实,她此时已经很难注意到旁人的言语了,她接着道:“如今我说话慢,哥哥莫要介意,若是将来大仇得报……罢了,空想有何用呢……”
“不,一定会的,会的。”抚鸣心中一成把握都没有,但他必须这么说。
抚萤笑了笑,自己也像看到了希望一般:“那好,哥哥你回去罢,我乏了。”
抚鸣噤声,眼神未收,把无尽的担忧留在她苍白的面庞上后,他阖上门,上瑶就站在门外。
抚鸣眼中浮起阴云:“仇恨未消,她的病永远也不会好。”
上瑶悲伤转为怒气,心中不断咒骂昭音,而她也知道如今若不动兵戈,魔尊万万胜不了昭音,她或许能与昭音分个高下,但她能以什么立场去分呢?
她甚至不能在魔界待太久。
“真是烦人!”她低声嘀咕。
抚鸣走在他前面,没听到她的声音:“什么?”
回身,看到上瑶抬手一扬,一缕金丝飞入天空。
“好了,我告诉他们我在凡间有要事,大事,必须要多停留些时日。”
“天界要是追究起来……”抚鸣亦担心她的处境。
上瑶倒是毫不在意:“那就让他们来魔界请我啊,反正我有要事,问起来也不怕。再说了我身为仙君,我说的话还能有假?你就放心吧,我在这里还能多看顾看顾抚萤,这样你去凡间也少担心些。”
抚鸣转身,凝眸,好像要看透她的话一样。
天界自会有人追查下来,查到她与妖魔勾结,下场就是云敬嵘那样。
但她终究没有明说。
若君不离,妾当不弃,生死如一。
抚鸣思忖良久,斟酌道:“如若在此你会有危险,定要回去,不必在意我。”
夜中星缀,月明当空,弱风悠扬,吹开心事。
人都为在乎之人历经磨难,都愿意将生机留给彼此,可没有同甘共苦,怎能算得上真正所爱?
“若是连你都不在意,那我这世上也就没有在意的人了。”上瑶低着头,没好气地说。
抚鸣怔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瞬间,上瑶感觉自己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心跳声清晰而剧烈,她不可置信,双手却已失去了动作,任他宽厚的身躯将自己紧紧圈住。
他感受得到,怀中软腰娇身,使他愈发留恋。或许有些时候,他应当随着心之所向,让命运选择一次。
末冬风冷,雪伴残梅,他第一次遇到了她。那时他为救她,有逾矩所为,于是施法让她忘了那件事,又将她交给天界所谓云褚仙君,不料造化弄人,倒是他先忘了。
半晌,上瑶先道:“既然如此,郎君更要保证我时刻在你身边啊,不然我就要偷偷跑了。”
抚鸣松开怀抱,面上露出鲜有的喜色,替上瑶拂开面上的碎发:“那就继续由我来护娘子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