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葵悠悠转醒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身下是软塌塌的床面,她动了动手臂,来不及反应自己为何会在床上,便腾地一声坐了起来。
楚葵的大动作立刻惊醒了趴在一旁守候的若久尘,两人刚对上视线,楚葵立刻一把抓住若久尘的手臂,脸上尽是紧张之色。
若久尘低头看了一眼楚葵因为攥得太紧而微微发白的手指,心下无奈,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抽出手臂。
楚葵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可她实在不愿意放手,声音紧张地问:“你不会走吧?”
若久尘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算标准答案了,一次又一次重复的那句话,似乎根本无法令楚葵放心,沉默之余,若久尘心中升起了一丝恼火。
可想起楚葵昏迷的这几天,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止不住大颗大颗的汗珠往外冒,嘴里念叨着的两句话,一句是“不要走”,另一句是“我错了”。
若久尘忽然又有些心软——如果没听到楚葵的下一句话。
“那个……阿尘,你别误会,我只是做了个梦,梦见一些奇怪的事,所以才有点反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当真。”
若久尘刚刚柔和一点的眼神,再次灰暗下去,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楚葵心里想的依旧是怎么糊弄过去。
楚葵忐忑地观察着若久尘的动静,心里默默祈祷若久尘能接受她的说辞,可若久尘的沉默令她愈发不安,明明人就被她抓在手里,却感觉越来越远。
楚葵忽然有些慌了,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她不敢赌,她怕若久尘早就知道她在欺瞒,又更怕若久尘还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若久尘早就知道她在欺瞒,心中岂不是已对她失望透顶。
可如果若久尘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贸然坦白,若久尘会不会恨她自私自利,害了人间数万同胞?
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题,一个最在乎的人,和千千万万个不相识的生命,会选择谁?
大多数人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没得选,如果一个人的命真能换千万个人,那么千万个人会逼着这个人去死。
一如当年的若久,明明是世间最强之人,更师出蓬莱,拥有绝佳的靠山,还不是硬生生被联手逼成了丧家之犬。
可当这个问题真正降临到楚葵自己头上时,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一个自私懦弱的人,她会用尽一切不光明的手段,把若久尘藏起来,因为在她眼中,有若久尘在的人间,才叫人间。
穿越这种事本就够离谱的,可她来到这里十几年,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回去,更没有一丝不适应,不就是因为若久尘在身边么?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来给若久尘收尸的,这些日子她便是内心太过纠结,才有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有答案了,她绝不会放手。
想通了这些,楚葵松开了抓紧若久尘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若久尘青色薄衫下,隐约可见几道模糊的红痕。
楚葵回过神,心中懊恼自己不知轻重,嘴角颤了颤,轻声道:“疼吗?”
“不碍事。”若久尘循着楚葵的视线低头瞟了一眼,声音依旧温缓,却听不出半点情绪。
“阿尘……”楚葵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又轻咳一声,咽下了原本准备好的话,她有些不习惯太过坦白的言辞,想了想又试探道,“你知道多少?”
若久尘看着楚葵几分闪躲几分试探的眼神,心中无奈更甚,许久才叹一口气,温声道:“我不知道。”
若久尘抬起手覆在楚葵颤抖的手背上,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可以永远不知道。”
“楚葵,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说叫我不要离开你,我会尽力满足,可是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若久尘轻轻地摇头,语气失落:“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算什么,一个很重要的人?还是一个心爱的玩具。”
听到这里,楚葵心中一颤,立刻想要反驳,却被若久尘打断了话头。
“楚葵,我不该去纠结这两者的差别,于修真者而言,这是贪,也是妄,因为遇见你,我才有了这自由散漫的十年时光,我知道我本该是什么样的命途。”
“可是楚葵,我想要贪,也逃不开这妄,你已经给了我太多,可我依然想要更多,不只是你的关心和爱护,我还想要更多。”
一口气说完积压在心头的话,若久尘长呼了一口气,这些话早就在她心中演练了无数次,可要以平淡的口吻说出来,不牵动半点心绪,对她而言依旧艰难。
随着她每一个字吐出口,灵魂中灼痛之感便更甚一分,禁制一直都存在着,她以前不愿说,不是因为想要隐瞒,而是害怕自己扛不住。
楚葵心中煎熬,担忧两人越走越远,她又何尝不是?她一直在等楚葵开口,可偏偏楚葵在别的事上雷厉风行,一到她这就变了个人似的,她比楚葵更加担忧。
若久尘便是太过依赖楚葵了,事事都希望楚葵主动,自己只做一个被动的接受者,可经过楚葵的这一次昏迷,她真的害怕了。
坐在楚葵床边的这两天,她想了很多,究竟是害怕楚葵看出她受道光限制的痛苦,还是她自己心里退缩了,她难以分辨。
如果真的因为她的怯懦,而让两人误会更深,她更无法原谅自己。
楚葵越听下去,越觉得自己曾经的所为太过荒唐,下意识地问道:“阿尘,我是不是太过自我了?”
楚葵眼中充满了挫败和自责,若久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双眼睛从一开始的自责,慢慢变成了委屈,好像只要若久尘说一句“是”,她立马就能哭出来。
看着楚葵唯唯诺诺的样子,若久尘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一个“是”字在嘴边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心软咽了下去。
“看你回来时状态就不对,又昏迷了两天两夜,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若久尘不想打击她,更不想撒谎,干脆转移话题。
一句话直接问到了点子上,楚葵顿时脸色大变,她回来时已经处于半疯狂状态了,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如今若久尘一问,她立刻回想起来。
见楚葵这般神色,若久尘促起眉头,语气不善:“发生了什么,说实话。”
第一次被若久尘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呵斥,楚葵来不及有别的想法,立刻和盘托出:“我回来的路上动用了大量真气,只怕要不了多久,高阶魔族就会降临。”
若久尘神色一震,顾不得儿女情长,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动用了多少?”
“全部……”楚葵低头老实回答。
此时再多的责怪也是无用,但并非无可挽回,高阶魔族迟早会出现,昆仑山刻意设计让楚葵成为导火索,不过是为了离间她们两人,这在若久尘看来实属多余。
毕竟横在两人之间的嫌隙,原本就始于那麻烦的道光禁制,使得若久尘的言行有极大的限制,这与矛盾有本质区别,楚葵不会放手,若久尘也不会放任误会扩大。
若久尘停下脚步,再次坐下:“阿葵,我要你知道一件事。”
“嗯,你说。”楚葵点点头,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这个时候倒是难得地老实。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只有你心无旁骛地去对抗魔族,找到真正祛除魔族的办法,我才能得救。”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但我却没法帮你,因为我已是落好的棋子,命运早成定局,一旦我出手,无论怎么走,都是遵循。”
“如果你始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就注定要去昆仑山,所以我会等你,等到一切不可逆转的那一天,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都该好好珍惜,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互相猜忌上。”
“我知道了。”楚葵点头,指尖触碰到若久尘的左手,若久尘的手其实并不冰凉,相反还有些温热。
她轻轻抚摸着若久尘无名指上那枚朱红色的戒指,那是若久尘十四岁刚来玄守山庄时,她硬生生从楚正南手上扒下来,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送给若久尘的,为此脑门上还挨了楚正南好几巴掌。
那时候若久尘指骨还太细,就算戒指认了主,也没法缩得那么小,戴在手上总是晃晃悠悠的,若久尘只能蜷着手指,才让戒指不至于掉出来。
如今若久尘成年,而戒指本就是具有灵性的高阶法器,逐渐适应了她的手指大小,戴在她白皙的手上像是一滴血珠,更衬得皮肤如白雪一般。
“阿尘,我一定会为你找到那条通往自由的路,无论你最终的选择是什么,都绝不是被他人左右。”楚葵坚定地承诺。
“好,那你要早些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若久尘笑着,坚定的回答也如楚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