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刚捞起那套袴,想着男女有别,她又停下,起身,“他们这样做,是成心想你不好过,真恶毒!”
虎毒尚不食子。
难怪他当时上方家提亲,他父母皆未出面。
古人婚约大多由父母相看,他的父母却从未替他操持半分。
这样想来,他的父母是够毒的。
难怪他会说他与原主皆是可怜人。
确实算一对可怜人。
“他们这样做并非想致我重残。每月逢初一、十五,他们便要为我施针,只是想让我做一个不争不抢、于世人无畏、安于一隅的素人,无力去抗衡。”
“他们惧你抗衡?抗衡什么?可你身为嫡长子,是未来城主,他们每月为你施淬了毒液的针,你若没有好身体,如何做稳城主之位?于朝堂,你又如何做好一介良臣?常言人毒不堪亲,他们分明是不想你好过,其心可诛,你还说他们不是想重残你,可惜我不会武功……”
若是会武功,来这一世,首先要为原主出口恶气,原主定不会让她在意的人受这窝囊气。
可关键是原主不会武功。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沉沉一声叹。
见她如此愤愤不平,对仇者恨、亲者痛,温孤仲卿开解道:“此事已过,邑安瘟疫起,他们已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可他那副嘴角翘得比天高。
好歹是知晓他有些手段的,夏语心缓了一口气,“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针上动了手脚,是不是你发现的时候,腿已经……”
一瞬,掌心绵绵一股暖意侵入,温孤仲卿抬指划破掌心,精准严合,将一股力量注入进她体内。
“温孤仲卿,你又给我灌什么进来?”
这样难受,比之前梦魇中那股力量还要强大,她完全抵抗不住,额间瞬息渗出汗珠,磅礴之力仍在源源不断以不可自控之力在体内呈逆转之势游走,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再造之力。
浑身膨胀至了极限,另一股至阳之气形如暖流紧接涌来,暴走体内,被那磅礴之力钝化,直奔涌心海,又与此前梦魇时涌入心海的力量一样,灼热,然后渐入舒适,浑身散着温暖。
不同的是,到达终点,像冰与火,一阴一阳的两股力量相击融合,心似烈火。
经不住那霹天雳地、上天入海之势相冲,她身子软软一倾,晕了过去。
温孤仲卿收掌,掌中真气探过她身体。
不一会儿,夏语心醒来,温孤仲卿一口鲜血闷哼吐出。
“你怎么样……”
“先闭息。”
温孤仲卿点住她穴位,富九方飞身前来,两人掌间各一道血印,富九方很是忧心:“公子?”
咳。
又一道闷哼,温孤仲卿提掌运气,气汇膻中,气虚自愈,拿出药粉抹好那伤口,扯了衣袍一角替她包好,虽是对怀中人道,却更像自话自说:“至此往后,你便与我两心一体,共知共感。”
富九方:“公子数年苦习,逆天机夺造化,修阳逆阴,只为一朝与姑娘丹心相映,可姑娘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如何感知到公子一片真心?”
“我并非要她与我一样感知,我知她即可。”温孤仲卿将人抱起,往山外去。
富九方跟上,团团埋着头跟在最后面,富九方安慰:“日后,你要像待公子一样待姑娘。”
到了丛林边,团团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富九方叹道:“我们要体谅公子,公子除了照顾姑娘,便是由我们照顾他。公子不理你也很正常,棠溪姑娘在公子身边时,公子也不理我,许多时候还不允许我跟着。虽然我有些生气,但也不是真的生气,反而为公子高兴,公子高兴,你我当然高兴,大度度人,你一头白罴懂什么。”
啪一声,富九方后脑勺落了一掌。
“我好言相劝,你、你还不愿听。公子这回是要去做一件棘手的事,所以你要代为照顾好姑娘,姑娘与公子——应该是公子与姑娘往后便心意相犀,公子以修心决洗心髓,与姑娘共体一化,至今日之后,公子便能感知姑娘心境,所以你啊,无论何时切莫惹怒姑娘,姑娘生气,公子会跟着生气,姑娘欢喜,公子也会跟着欢喜……”
说个没完没了,团团撑起前掌又一巴掌。
以为打了那一巴掌,不会再有第二下,富九方一时被打得懵了圈,反应过来,团团已经夹着尾巴跑了。
富九方拾剑追上,“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不听我的。”
丛林外,温孤仲卿已将人送回营帐。
刚靠近,帐外忽地便闪过一道身影,御掌击来,直锁颈位。
温孤仲卿右臂托掌轻轻将人放下,左掌运力,凌空化掌探云,一招击中对方肩骨。
来人迎门侧肘,弱弱避开一击,伸手探来,欲取下那黑面纱。
温孤仲卿拐肘闪身,玄袍挥出,击退对方十步开外,玄袍飞空落下,盖住她。
三招之内,十步一杀。
瞬息间,掌风如刃且变化莫测,对方节节后退,被逼至帐角,温孤仲卿旋身飞出,引对方离开。
对方旋即追出,于帐外打了十余回合,值守士兵发现动静,拿着火把寻来。
迫在眉睫,温孤仲卿化掌即出,腕力势如入海破浪,一招碧海摘星掌,三步先摘下对方面纱。
祁夜欢面纱被摘,旋身扫腿勾拳,同时臂上运力,一招惊鸿照影不留余力压上前,“是谁?”
温孤仲卿虽身为城主,掌管三军,却从未真正入过军营一次。
众人皆知他残弱。
而眼下之人招式奇特,路数罕见,祁夜欢一时拿不准,欲直取那副黑面纱,一看究竟。
温孤仲卿右臂负于身后,将掌中伤口隐于袖袍下,左掌接住祁夜欢双掌之力,不堪重击,退出数步,凌空覆掌,使出苍龙斩霹下,弹开祁夜欢。
“富侍卫?”祁夜欢认出苍龙斩招式,惊住。
三军主将领皆知苍龙斩,一斩破山石,二斩辟天地,三斩落黄泉。
威力无比。
但此人所使招数又不同于富侍卫所用剑法。
两者形似意不似。
此苍龙斩意在击退而非弑杀。
祁夜欢收掌,目光如炬,似要将那副黑面纱取下,探清面纱下的面孔,脚上移动。
温孤仲卿夹指扔出那副面纱,黑纱照面,一招闪离。
祁夜欢侧身一躲,接住面纱。
帐外,士兵举着火把进来查探,祁夜欢掀开帐帘,士兵见着是将军,即刻退离。
翌日。
夏语心满血复活,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在榻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身下软褥蓬松亲肤,不亚于前世科技记忆棉床垫。
她弹了弹屁股,软褥的弹力将她屁股高高弹起又落下,如此玩了几下,然后放平四肢。
此时四下无人,帐外难得安静无人喧哗,她不由细细地、好好地摸一摸这张脸,五官丰颊,线条柔和流畅,当真算得人中清晰?
温孤仲卿这样评价,应该所言不虚。
不过眼下缺一面镜子,她看不见,摸着还行,又抬起手臂再好好看看这双手,掌纹井字,生得虽不是柔荑细嫩,但指骨纤长,只要养好表层冻疮痂印,依着骨相也是好看的。
遭一次挫败,有时虽然觉得外在的东西皆为虚名,但有一副好的外表自然是好。
随即,她想起原主被赶出家门,因那臭相士一语成戳,卜出她足底有一颗血痣,她扳起脚板认真看了看那枚血痣,与记忆中一样,痣梢鲜红,如泪饮泣,亮得娇艳,红得刺眼。
她看得一激灵,将脚板伸回被窝,触到掌中的伤,包扎的布带与昨晚温孤仲卿衣袍同色,且昨晚之事……富九方刚出现,后面的事变得朦朦胧胧的,她便不记得了。
这伤……想来是温孤仲卿抱扎,只是不知道他又使了什么功法将那样的神奇力量注入到自己体内,与身体原本气息格格不入,但心海又感觉盛满了某种力量,盈盈柔柔。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压了压小心脏,无痛无伤,翻地起身,上下左右活动活动,晃眼,一袭浅色襕衫之人半闲半散坐在帐角下,她惊得一后退,“将军,你这是……?”
祁夜欢起身,她右手上包扎的玄色绷带,正与昨晚那人衣衫同色,而他昨晚与之交手,此人一直避右手不出。
江湖传闻有一种秘术,名为窥心术,由北境唐河山庄一脉传承,可逆阴阳转乾坤,立山海归虚无。
习此心术者,经逆阳修阴心息相存,积炁归元,一心无罣碍,可互通心意,但需功力上层者且至情至爱之人双修。
祁夜欢虽有几分猜疑昨晚之人是温孤仲卿,但……他看着眼前一身柔骨之人,且不说有上层功力,连基本的拳法亦不会使,修此秘术完全不可成。
而况,两年前老城主温孤羽染病卧床,由夫人余雅手执令牌将城主之位移交给温孤仲卿。
那晚,他亲眼见温孤仲卿一副残体坐在特制轮椅上受封,连说话都不利索,气虚不固,明显是将人之死。
这两年间,他虽未见过温孤仲卿,往来皆飞雁传书。
但放眼时局,七雄分天下,唯有祁国因邑安一场瘟疫,远离了战事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