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玺出门的时候苏愉还在睡觉。
最近苏愉心情不好,因为一个月前早交上去的本子又打回来让她修改,贺玺听见她打电话和朋友吐槽,说天杀的老板,要在本子里加喜剧元素,张口一句最近喜剧才是潮流——
她气得一天吃不下饭,恶狠狠诅咒了老板八百回。
不够不够,天下当老板的都该被活剐。
昨天晚上她在书房待到三点才回房间睡觉,早上特地没定闹钟,贺玺起床时苏愉背对他睡得正熟,他动作很轻,没打扰她。
冰箱里还放着一袋包子,是前两天苏愉妈妈送来的,她最喜欢的酱肉馅,贺玺拿了两个放蒸锅上热着。
昨天晚上苏愉无意提了一句,说她想喝牛奶豆浆,贺玺洗干净了豆子,正准备放进豆浆机里,动作到一半,突然停住。
贺玺回头往卧室的方向看。
他眉心拧着一贯的冷漠。
他又把豆浆机收回去了,把牛奶给热上。
苏愉睡眠浅,上次就被豆浆机吵醒,嚷嚷着以后要换个大房子,厨房和卧室相隔千里,让她想听都听不到。
贺玺很快做完这些,他简单吃了个包子,进书房清理了垃圾,利索的给袋口打了个结,他提起垃圾就出门了。
苏愉睡到十点才醒。
她要赶本子的时候睡眠时间就会比较混乱,随之而来三餐时间也全都打乱,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餐也是常有的事,但结婚之后的这两年,她过得好像比之前规律很多。
这全在于贺玺有个好习惯。
他早上无论是要出门还是在家,总会在同一时间把早餐做好,苏愉醒了就和他一起吃,不醒就给她热着放那里。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苏愉还是要表示肯定。
她刷牙洗脸后,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自然习惯的从蒸锅里拿出两个包子,牛奶也放在一起热着,苏愉端出来坐在餐桌边,边刷微信消息边吃。
工作群里的消息她真的不想看,但又不能错过每一条,苏愉只能快速刷过去。
朋友圈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日子好,官宣结婚的人好几个,苏愉给裴金金发消息时就说:怎么都在官宣结婚,离婚就不值得被官宣吗?
毕竟现在宽进严出,不仅有冷静期,还要取号,一旦离成功了,那才是值得宣扬的优秀事迹。
这世上能宽进严出的会是什么金贵东西吗?
当然不。
裴金金同志说,这毕竟不符合当前的主流价值观,不能被大肆宣扬。
要抓生育率啊,不然以后你的养老金谁来给。
说的有道理。
苏愉沉默了。
贺玺今天回来得很早。
他回来的时候路过花店,看到一束很好看的小雏菊,当时第一眼他就觉得,这束雏菊像苏愉。
她的脸蛋像这花瓣一样白。
这是贺玺第一次买花。
他感觉到最近苏愉心情不好,不止因为工作上的事,还有其它的,具体因为什么贺玺并不知道,他也猜不出来。
有关这些苏愉从来不会和他说。
贺玺也不知道苏愉喜不喜欢这种花。
大多数女人会更喜欢玫瑰。
但他还是买了。
因为想着它或许能让她开心一点。
另外他还排队去买了一袋麻薯。
前两天听苏愉和人聊微信说起的,说这家店的麻薯做的好吃,蛋黄芋泥馅的,特别香,就是爱搞饥饿营销,不仅排队而且限量,苏愉是个怕麻烦的人,她宁愿不吃也不会去给自己找麻烦的。
有浪费这时间的工夫,她能多做多少事。
贺玺拿着这些东西进门,打开鞋柜看到苏愉常穿的拖鞋在里面。
她不在家。
贺玺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第一条对话框。
上一次和苏愉聊天还是一个星期前。
她问他家里剪刀放哪了她到处找不到,贺玺说在卧室立柜的第二个抽屉,苏愉接着回了句“谢谢”,就再没任何对话。
贺玺知道苏愉不喜欢和他聊天。
他的消息在她看来近乎成为一种负担,她会很仔细的斟酌怎么回复他,哪怕结婚都两年了,问一件这样的小事还要对他说谢谢。
正因为她不喜欢,他也会尽量避免给她加重负担。
他手指停在键盘上,犹豫了两秒,又退出界面,关掉手机。
贺玺去找了个瓶子把花插上,把麻薯放进冰箱,接着他去客厅拿医药箱。
今天在店里搬东西不小心受了点伤,伤在后肩偏肩胛骨的位置,他自己有点不方便处理,只能随便涂了一点药油。
贺玺冷拧着眉,牙关紧闭。
没有外伤,但疼得过分,连他都差点要忍受不住。
要是明天早上还是这样,他就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穿上衣服,贺玺缓吸一口气。
快到九点,苏愉还没回家。
饭菜依旧放在蒸锅上热着。
外面刮起一阵风,接着书房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苏愉出门的时候肯定没关窗户。
她总是忘记。
书房门半掩着,贺玺推开门进去。
书房是苏愉工作的地方,她这里堆了不少资料和稿子,贺玺从来不会随便踏足她的私人领地。
他径直走向没关的窗户。
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贺玺目光扫视一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书桌上,纸张相触碰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响,贺玺垂眼时,看到文件夹里“离婚”两个字。
他顿住。
捏在文件上的手指不可控制的微微抖动,他目光往后扫,清楚的看到“离婚”后面跟着的是“协议书”三个字。
贺玺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他早已习惯在任何时候都掩饰自己的情绪,此时他指尖却捏得发白。
这份离婚协议书里清楚写着贺玺和苏愉这两个名字。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像带着利刃给心口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贺玺脸色一变,他放下文件夹,转身拿起伞冲出去。
他甚至来不及换衣服,随手拿了件外套穿上,刚到门口打开门——
打雷了。
站在门口一只手还停在空中准备开门的苏愉愣住,雷声轰鸣,她瞳仁微缩,看到贺玺时,她明显又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他要出门吗?
手上还拿着伞。
贺玺一般太晚都不出门,他这个人没什么社交活动,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无趣的不得了。
苏愉略带尴尬的笑了下,她手收回来,问:“你要出门?”
贺玺没说话。
“要下雨了。”苏愉好心的提醒他。
好惊险的,幸好她紧赶慢赶的回来了,不然刚刚打雷闪电就要把她困住了。
“嗯。”贺玺平静的看着她,黑色瞳仁里是无法被解读的情绪,他低声说:“打雷了。”
苏愉点头。
她听到了。
贺玺侧身到一边给她让路,他把雨伞放下,从鞋柜里拿苏愉的拖鞋出来。
她的拖鞋是明亮的粉白色,和贺玺的天壤之差。
就像他们之间的差距。
苏愉换上拖鞋,看他把伞放下了,于是问:“你不出去了?”
贺玺避开她的视线,许久后,他转过身,声音像一记闷雷,明明沉重,却轻轻落下。
“已经不打雷了。”
.
今天白天吃完早午饭苏愉就出门了。
她先是去见了律师,然后约了裴金金一起吃饭,新开的一家湘菜馆,苏愉想吃很久了,在等金金抽出时间和她约饭。
不然除了金金也没其他人陪她一起打卡这些餐馆了。
苏愉吃辣不行,但喜欢吃辣,点了一个剁椒鱼头和小炒鸡,另外还要了一份蒸南瓜,是甜口的。
苏愉叹气。
律师说的和她在网上搜到的一样,如果对方不配合,那她会在这段时间里被折磨得脱一层皮,她完全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苏愉倒不是担心这个,她觉得只要她好好说,贺玺不见得不同意。
但她需要斟酌的就是怎么说这个问题。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还要结婚?
裴金金对此提出疑问。
苏愉认真想了想。
说起为什么结婚,就是贺玺的优点之二了。
他长得实在不错。
二十五岁的苏愉因为外婆生病需要找人结婚,她原本以为结婚这件事应该离她很遥远,她并不相信这世上有美满又长久的婚姻,所有事物都是阶段性的。
爱也是。
但外婆病重时,拉着她的手慈爱又不舍的看着她,很久都不说话,只有眼角的眼泪越来越不舍,那一瞬间苏愉在想,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如果能让她安心,那她也退一步,没什么大不了。
她是个独立的人,就算婚姻以后束缚住了她,她也有能力让自己解脱出来。
就是在这时候贺玺出现了。
苏愉只想说他出现的非常恰好,世上很难再有那么巧的事。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了一件黑色大衣,身形高大,面色冷峻,双眼皮皱褶压得很浅,抬眼看向她时,眼里是沉沉的墨黑色,给人感觉他是一座沉默的大山。
相亲市场上会出现这样的人,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身上气息沉闷,像一团被压抑住的热浪的水汽,也正是这种气息造就了他的独特,让苏愉在一瞬间就做了决定——
就是他了。
她决定和他结婚。
“别人相亲看工作看家世,只有你,只看人家脸好不好看。”裴金金吐槽她。
当初金金就说过她了,贺玺工作不怎么样,还父母双亡,他除了外形其余的条件都配不上苏愉,贸然结婚,以后会后悔的。
看,才两年她就后悔了。
“其实他也不是不好,他这个人虽然无趣,但从不和我生气,就算我闯了大祸把碗全摔碎了他也只是问我有没有受伤然后自己全部收拾了。”
“他会的有好多,会换灯泡会修水管,连我的电脑坏了他都可以重装……有他在我省下好多钱。”
“做饭手艺也不错,我喜欢吃的他都会做,而且他不挑食,我吃什么他吃什么。”
说起贺玺的好,苏愉还能列举出很多很多,最重要的还有器大活好这一点,苏愉要给他评上五颗星。
“他也不会和我提要我生孩子,就好像可以这样只和我过一辈子。”这话苏愉是自嘲,因为知道任何人都不会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更何况是相亲来的婚姻。
裴金金喝了一口热水,问:“那你还离婚?”
苏愉低下头,隐约觉得心脏上有点莫名的涩意。
“说起来你不信吧,我觉得我们都不熟。”苏愉叹口气,“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喜好,明明做过最亲密的事了,实际上住在一起像是同居。”
苏愉声音轻松,语气夹杂了一丝苦涩,她眨了眨眼睛说:“他从来都不会喊我老婆。”
对别的夫妻来说最平常的称呼。
他们之间没有。
他也从来不关心她。
这种关心是指他这样性格的人,冷漠寡言,并不会在意到她是开心还是难过,也鲜少也多余的话和她说——
总的来说就是不交心。
说句实在的,他总板着脸,连亲密的时候都冷漠着眉眼显得凶,苏愉到现在甚至有点怕他。
苏愉是写东西的人,她和文字打交道,心思会比平常人更细腻,在意的也更多。
她想了快一个月。
即使在高强度的工作下还是在思考这件事,她以后可能都再遇不到像贺玺一样好的人,但不是“人好”就能过一辈子的。
至少苏愉不是。
她认为,放过彼此,对他们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