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愉是被贺玺抱回酒店的。
她被他带回房间的时候意识还比较清醒,浑身衣服被冰水浸透,她身体像开启自动保护机制,短暂时间内对这样的寒冷免疫。
于是精神也处于高度紧绷,她甚至能注意到贺玺抱她飞奔回来时额角凸起的血管,在“突突”地快跳着。
但贺玺全程很镇定。
他带她回房间后,关上房门,立马把她身上湿衣服全部脱掉,苏愉为了保暖穿得多,他动作快速又果断,脱得干干净净,立马用干毛巾把她全身擦了一遍。
这时他已经确认了苏愉身上没有外伤,紧拧的眉头总算松缓片刻。
接着他用毛毯把她裹住,穿上干的厚袜子,重点保护头颈还有手脚这些容易散热的部位。
贺玺清楚的知道,苏愉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复温,这样的环境下发生失温和冻伤的可能性很大,每一件湿衣服对她体温的伤害都是不可计量的。
她手脚简直凉得可怕。
贺玺只是看起来镇定,但他心已经被吊在了悬崖上,他双手把苏愉十根指尖都握在手里时,他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贺玺仔细检查了苏愉的手指和脚趾都没有冻伤,再用被子把她包裹了一遍——
这种时候不能反倒不能用外物直接给她加温,贺玺清楚,那样的话低温血液会回流,反而让她更难受。
苏愉睁着眼睛看他,她脑子有点不转,但大脑是清醒的,她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在逐步恢复,流通身体每一根血管的血液像进入了解冻模式,又可以重新给她供给能量。
“苏愉?”贺玺喊她的名字。
“嗯?”苏愉反应很迟钝,但她还是缓慢地应了一声。
“知道在哪里吗?”贺玺低声问她,声音像一张干燥的毛毯那样把她包裹,苏愉听到了,她点点头。
“在酒店。”
人还清醒。
贺玺再次握了握她的手,他掌心有细茧,轻轻给她揉搓着指尖,好像在干燥的沙漠里踩着细沙,还会“沙沙”作响。
温度已经恢复不少。
贺玺马上又带她去浴室泡温水。
水的温度不能太烫,比体温高出一点点就好,贺玺放好水,他用手试了几次水温,确定可以之后,才抱着苏愉把她放下去。
贺玺边试探着水温,边轻轻给她揉搓手指,脚趾,这些最容易冻僵的地方,水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过个几分钟他就往里面加点热水,泡了大概十分钟,苏愉脸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血色。
她看到面前的贺玺,垂着眼睛,认真握着她的手,她心脏上淌过一条小小的热流。
心脏热了,浑身也就热了。
贺玺又把她从水里捞出来,裹着浴巾给她擦干。
这个时候如果有热姜汤或者温糖水最好,但条件有限,贺玺只能喂她喝了一点热水,然后又从包里找了一块巧克力给她吃。
苏愉小口小口地把巧克力咽下去,她吃不出它的味道,只看见贺玺在旁边盯着她,用类似哄人的语气说:“再吃一点。”
吃了才能给身体补充热量。
这附近最近的医院也有五六十公里,开车的话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到,贺玺即使很不放心,但他心里有轻重抉择,这种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复温才是最重要的。
苏愉身上温度已经恢复了,她手脚变得温温热热的。
大概因为身体的极度虚脱,在自我保护机制陡然松懈下来后,她人也沉沉睡了过去。
贺玺给她穿好睡衣,然后把她放到床上,掖好被子。
坐在床边,看她下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白白的颊边,隔着被子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廓,和耳边传来她的呼吸声,贺玺一直冷沉的面色才逐渐变得柔和。
贺玺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受伤了。
应该是找到她那时候,脚上被树枝还是冰锥刺了一下,当时他着急,甚至没顾上痛,疼痛来得后知后觉,贺玺此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拉起裤腿,看到鲜血已经浸满了半边,甚至边缘的血迹都已经干涸。
贺玺用医药箱简单处理了下,包扎,换了条裤子。
他继续到床边坐下,握住她的双手,用他的体温持续地给她供给热量。
.
苏愉这一觉睡得好沉。
她不停地在做噩梦。
她梦见自己被被冻进了很大的一个冰块里,她想砸开冰块却怎么也砸不开,就在她急得快哭的时候,一双手砸开冰块,把她抱了出来。
那双手滚烫,烫得能把冰块化开。
苏愉握住这双手,她想多贴一贴,于是把脸凑了过去,还想抱一抱,他的胸膛像火炉一样暖。
直到她终于从噩梦里逃了出来。
苏愉醒来的时候是清晨,虽然已经六点,但这边天亮得晚,外面还是黑的。
苏愉睁开眼时,她盯着天花板,有种昨晚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现在只清楚记得她掉进冰窟时那种极度窒息的恐惧感,她是个很怕死的人,小时候一想到自己以后会死都会躲在被窝里哭,死亡给她带来的恐惧让她到现在都无法排解。
所以那一刻她真的感觉自己快死了。
苏愉身边的被窝似乎是热的,是不属于她身上的滚烫的温度,被窝微微拱起一点,但又没有人。
她知道是贺玺。
想起贺玺,苏愉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愧疚和后悔。
她昨天不该乱跑的。
正是因为她不说一声就乱跑,自以为是的觉得出来一会儿没有关系,明明她自己是个不认路的,还不知道小心一点。
她给贺玺带了多大的麻烦啊。
苏愉反思,这件事她全责。
她害贺玺要大半夜出来找她,害他为了她忙上忙下,这里环境恶劣,又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地方,做什么都不方便,本来他们各自顾好自己就行了,现在还要因为她把贺玺也弄得一身狼狈。
对贺玺来说,这哪里是旅游,简直就是历劫。
苏愉这样想着,觉得贺玺要说她要骂她都是应该的,她肯定认错,半个字都不会多回。
门就在这时候被打开。
贺玺提了个袋子,他看到苏愉醒了,把袋子放下,走到床边,苏愉一眼看到他泛红的眼角。
“好点了吗?”贺玺开口,声音也是哑的。
苏愉怔怔地看着他,她看到他红色的眼睛,里面像有过眼泪,于是苏愉突然想起他找到她那一刻,他开口一瞬间哽咽的语气……
贺玺好像差点哭了。
“对不起。”苏愉低下头,她小声地跟他道歉。
贺玺一直没说话。
苏愉忐忑地等着他开口,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指轻轻扫了扫她脸颊,低声说:“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最简单的一句话,却已经在贺玺心头无数遍地打转。
他救援过很多人,这却是他最提心吊胆的一次,其余对他都不重要,他只希望苏愉没事。
苏愉眼睛里泪花闪了下。
她使劲眨了眨眼,在充满雾气的眼睛里,她看到贺玺安抚似的朝她笑了下,他的笑容少有的笨拙,很浅,但苏愉偏偏可以感受到,他是想让她心情好一点。
也告诉她,有他在,可以不用害怕了。
有他在就不会有事。
苏愉手指揪住被子,她吸了下鼻子,努力克制住这股潮湿的憋闷,那股情绪在她的胸腔里打转,她疏解不出来,于是她只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你拿了什么?”
“给你熬了红糖水。”贺玺去外面买了红糖,借酒店厨房给她熬了红糖水,她刚从那样的环境中出来,虽然身体复温了,但还是要持续保暖,苏愉平时来月经容易痛经,不管是不是安慰,喝点红糖水总会好一点。
贺玺打开盖子,拿起碗,勺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多少喝一点。”明明只是甜的红糖水,贺玺却像哄小孩子一样,还试图一口一口哄着她喝下去。
温热的糖水从她唇齿间流过,是甜的,是香的。
“晚上做噩梦了?”贺玺边给她喂边问她。
他少有这样主动提起话题的时候,苏愉愣了下,一口糖水咽下去,她点点头,声音含糊,听起来有点委屈:“做噩梦了。”
贺玺淡淡的说:“难怪抱我不撒手。”
她手脚总是冰凉,越冰凉就越贪恋热源,贺玺就是个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炉,会源源不断地供给热量,她昨天晚上贴着他的胸膛发抖,让贺玺的心也抖了一晚上。
苏愉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梦。
贺玺喂她喝了小半碗,没有让她一定喝完,他把剩下的放到一边,又条件反射一样,来握她的手。
苏愉猝不及防被他握住。
“我身上热,你多靠靠我。”贺玺用手心按住她的手指,他手掌宽厚,天生的力气重,握住苏愉的时候让她格外踏实,苏愉只是这么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等下天亮了去医院检查一下。”本来是约了蒋一周的车中午来接,吃过中饭,可以再去十里画廊看看,但这些行程现在都必须取消了,苏愉肯定要去医院一趟。
怕死的苏愉听话地答应:“好,我知道了。”
“嗯。”贺玺再次握了握她的手。
这股热源持续不断地传来,苏愉手指都被他握得火热滚烫,但她手没动,这样子被他握住,她胸腔里的那股情绪也缓解很多。
苏愉盯着贺玺在看,她盯了很久,直到贺玺抬头,他看她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睛湿湿的,贺玺放轻声音询问:“怎么了?”
苏愉眨了下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她小心地往贺玺身边挪了挪,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很小:“能抱抱吗?”
她这样像在撒娇。
贺玺目光停了下,眉间泛起冷意,苏愉察觉到,想着他应该不答应,她正要后退,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抱了过去。
贺玺手掌按在她后脑勺,他胸腔震动,声音沉沉的在她头顶响起,再次低声安慰她:“没事了。”
苏愉鼻子一酸,眼泪“唰”一下就掉了出来。
她知道她自己做错事,她不应该哭,可贺玺一安慰她,那股后怕涌上来,有种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感觉。
她眼泪把他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