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疏彤到底只是个情感青涩的大学生，无论理智上再怎么受到打击，但其实根本就压抑不住想要接近喜欢的人的冲动。

唯一的转变，不过是从欢喜地接近变成了心灰意冷地接近。

临近下午的论坛讲座结束，钟疏彤还是没忍住给叶煜发了条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忙完，如果很晚的话自己就先回去。

虽然她一个学生并不是很懂职场上的事情，但这样的展会晚上应该是少不了各种应酬活动的，主办方大概也不会放叶煜离开。

片刻后，手机上弹出一行英文：「到E2展区来。」

E2展区就是艺术中心那边的个人展区。

钟疏彤看到信息没有犹豫，答复之后就立马起身离开了论坛会场。

当她踏上E2区早上走过一次的那把旋梯时，刚好看到站在二楼大厅里的叶煜。

叶煜手里拿着一摞资料，着装还和早上她在屏幕里看到的一样，此刻正在和人交谈。

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微笑保持的恰到好处。举手投足虽带着疏离与客气，却又并不让人觉得冷漠，谈吐间尽是自信与从容。

钟疏彤没有去打扰她，默默走到大厅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候着。

“抱歉，我等的人来了，以后有机会再交流。”叶煜交谈间看到钟疏彤越过她走到了大厅另一侧，开口说道。

“没问题，刚才的想法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回去整理出来用邮件发给你，期待下次能有更深入的探讨。”中年男人神情激动，钟疏彤早上好像看过他的照片，也是一个参展的建筑师。

“嗯，回见。”叶煜利落地朝人点了点头，便向大厅另一侧迈开步伐。

钟疏彤看见叶煜朝自己走来，赶忙迎了上去。

“你忙完了吗，要一起回酒店不？”

叶煜见人过来便放慢了脚步，摇了摇头转而说道：“一会有主办方的活动晚宴，我必须参加。你如果没事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解决晚餐。”

语气听起来比刚才和外人聊天的时候随意了很多。

钟疏彤的答案不出所料：“啊，好的，我没什么事。”

这种时候她要是能拒绝的话，那她就不是钟疏彤了。

“OK”，叶煜停住脚步，扫了眼时间后朝楼梯口的方向偏了偏头，“走吧。”

晚宴的地方位于场地东面的会议中心里，刚好和西面的艺术中心相对而立，中间则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和环装分布的10个大型展厅。

从这里穿过广场步行过去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看到叶煜转过身去，钟疏彤赶紧快步跟上。

…

稍后。

亮如白昼的宴会厅里，不少人已经落座。两侧巨大的落地窗前，厚重而精致的窗帘垂坠而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与雪白桌布上银质的餐具交相辉映，衬出晚宴的典雅华贵。

叶煜坐在工作人员给她安排的位置上，看着不远处正在独自觅食的身影沉思。

她觉得小孩今天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对劲。除了学期刚开始那次令她无语的设计辅导外，钟疏彤还从未在她面前如此心不在焉过。

刚才走在路上的时候，钟疏彤几乎全程都没有主动说过话。

叶煜问她下午的论坛讲了什么她也含含糊糊的说不太清，并且每个问题她虽然都有在好好回答，但回答的方式明显比惯常简洁很多。

更重要的是，钟疏彤和她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如往常那般神采奕奕，反而无精打采心神不定的，走路也低垂着脑袋，跟在身旁活像个被她欺负了的小学生。

叶煜有些疑惑，但下一秒附近坐下的人就开始和她打招呼并主动攀谈起来。这种场合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思考问题，只能先把疑惑往后推。

晚宴是中西结合的自助形式。手持邀请函的人，例如叶煜，会有固定的座位安排，并且额外提供特定的餐点。

而以其他形式比如交钱或走关系进来的人，同样可以享用场内所有的自助食物，只不过若想坐下则需要自己找位置。

钟疏彤望着眼前一排排琳琅满目的食物挑花了眼。

年轻就是这点好，即使受到再大的打击，看到吃的玩的，就能短暂地忘记烦恼。

片刻后，抬着满满两大盘吃食的她挑了个在角落但又不太偏僻的地方坐下来。

虽然从小就在有些溺爱的环境里长大，但正因于此反而养成了钟疏彤相对独立的性格。

她并不缺乏陪伴，而是在家庭时时刻刻的过度关注中极度的缺乏个人空间。

是以，即使是一个人她也可以在这种场合里待的很舒服，或者说比需要应付一些不熟的人更舒服。

可惜还没过几分钟，这份属于她自己的宁静就被打破了。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一道声音在头上响起。

钟疏彤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一个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的男生正端着盘子等她回答。男生样貌普通，但顶着一头惹眼的韩系奶茶灰头。

她很想回答有人，但看了看周围已经没剩多少的空位，又把话咽了下去，冲男生摇了摇头。

“你也是学生吗？”男生一边坐下一边好奇地问道。

“嗯”，虽然被打扰有些不悦，现在的她也没什么心情应付陌生人，但钟疏彤还是礼貌地回复了对方的问题，随后便继续埋头吃饭。

可惜旁边的男生眼力见好像不太行，完全没有看出她脸上满满的敷衍之意。

“哇太好了，终于有可以说话的人了。你不知道我都快憋死了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这些职场人士打交道。”

不是哥们，你这不挺好意思跟别人说话的嘛…钟疏彤默默吐槽了一句。

男生毫无知觉，继续说道：“哎你也是通过关系拿的票吗？”

设计周的门票全都是以主办方邀请、公司购买、或者其他内部渠道的形式发放，几乎不太可能流到学生手上。

“嗯嗯，差不多吧。”钟疏彤依旧礼貌回答，敷衍的神色也依旧没有变化。

看她兴致不高，男生又道：“你不会也是被逼着来的吧？

我爸非要找他公司合作的设计院整票给我，人家老总亲自带我过来又不好拒绝，搞得我这一天都跟个呆子一样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未经世事的年轻男孩在看到漂亮女生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炫耀一些家世背景。

哦，来炫耀的…钟疏彤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客气地回复了一句她是自己想来的。

“哎那你是在北京上学吗，你哪个大学的？也是学的建筑学吧？”

“是，不过我从上海过来的。”

“啊？我就在10公里外上学都不想来，你还跑那么远来参加？”男生满脸震惊，震惊完又继续抱怨道：

“真的要不是我爸我根本不会在这罚坐一天，好好一个假期干点啥不好。

“他就想让我多接触业内的人好为以后铺路，还专门委托他关系好的设计院大佬盯着我不准早退，还要查岗，就TM离谱！”

“哦哦，确实离谱。”心不在焉的钟疏彤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看着远处。

视野里巨大而璀璨的水晶吊灯从高耸的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映照出四周华丽的装饰和宾客们觥筹交错的笑脸。

她挑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远处水晶灯下方的叶煜。叶煜侧身对着她，看起来和旁边的几位男士正相谈甚欢。

钟疏彤心里突然堵得慌，决定转移一下注意力。

于是…

旁边正滔滔不绝的男生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漂亮妹子好像终于对跟自己聊天这件事感兴趣了起来，话瞬间就变得更多了。

俩人的氛围和谐了不少，一边聊天一边吃饭，直到桌上只剩下几盘食物残渣。

“好撑。”男生抚着胃部舒了口气，随后又晃了晃已经空了的果汁杯子：“再去搞点喝的不？我还得等那边的大佬把我顺回学校，也不知道要到几点了。”

说着指了指邀请席那边，“就是下午论坛上讲数字设计的那个，不知道你听了没，他们设计院的展区还挺大的。”

“我听了，挺厉害的。”钟疏彤点点头，随后认可了去找点喝的的提议，她也想等等叶煜，虽然人家根本不需要她等。

俩人来到酒水区。

钟疏彤站在鲜榨果汁台前，被选择困难症绊住了步伐。

怎么办，什么都想喝…

正当她准备芒果和葡萄一样拿一杯时，奶盖头端着一个她没见过的杯子走了过来。

“鸡尾酒，要不要尝尝？”

钟疏彤看着对方手里花里胡哨的东西，心思突然动了动。不过开口还是委婉地拒绝道：

“不用了吧，我不喝酒，酒量也不太行。”

而且叶煜应该也不喜欢爱喝酒放纵的人。

奶盖头不死心，“不是吧，哪有大学生不喝酒的！我不信。而且这玩意不就是饮料嘛，喝不醉人的，不然干等着多无聊啊。”

钟疏彤又心动了一点。

她今天一整天本来就很郁闷，现下叶煜又跟别人聊的很欢，完全没有想起过还带着个学生。

不知道酒精能不能让自己糟糕到极点的心情稍微舒畅一点。

眼见漂亮妹子陷入了犹豫，男生趁机又是一顿猛烈撺掇。

最终，两杯果汁还是如他所愿变成了一杯鸡尾酒摆在桌上。

钟疏彤虽然没喝过鸡尾酒，但也知道那是各种果汁或者饮料兑出来的东西，既然勾兑过那应该确实不会醉人。

况且她之前也看到叶煜聊天时候手上端着的高脚杯了，那里面总不能是泛黄的雪碧吧。

钟疏彤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别说，还挺好喝。

于是，都要等人的两个大学生便从聊天下饭，变成了聊天下酒。

俩人从学业聊到兴趣爱好，又从游戏聊到著名建筑师。

桌上的酒杯也从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又变成八个，后来服务员干脆十分钟就来收一趟他们这的酒杯。

心情低落时的酒精确实有它不可替代的优势，才几杯下肚，钟疏彤的情绪就莫名地好了很多，甚至有点兴奋。

而且喝这个完全没有以前和同学出去喝啤酒之后那种酒精上脸不舒服的感觉，最棒的是它还比啤酒好喝的多，几乎没什么酒味。

钟疏彤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男生不断地挑唆下，除了看着太过黑暗的几个颜色外，她几乎把各式各样的鸡尾酒统统试了一遍。

一边喝还一边安慰自己反正杯子那么小，一杯三五口就没了，加起来其实也没喝多少。

再说了，如果感觉开始醉了的话她自然就不会再喝了，现在没感觉说明还能继续。

原本陌生人之间客气又拘束的氛围也因为酒精变得放松起来。

当叶煜终于在饭局里找到提前离席的机会过来找人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钟疏彤和一个她没见过的男生正坐在一起聊天，两人有说有笑气氛热烈。小孩脸上明媚的笑容和下午她身边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叶煜看着钟疏彤手上的酒杯和明显不怀好意的奶盖头。

酒精，不良少年。

这两种视觉信号传递至大脑初级感觉皮层，拼合成一把撬开记忆闸门的钥匙，随后海马体在黑暗中苏醒，翻找出一段不愿回溯的记忆与当下重叠。

叶煜的心跳猛然加速，掌心也渗出冷汗，一股过激的怒气席卷而来。

“你倒是玩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