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热浪在玻璃幕墙上撞成碎金，溅到柑橘凤蝶的翅膀上，此时格外活跃的蝴蝶轻飘飘的掠过城市的各个角落，翅尖的金斑在飞舞中若隐若现。

中考成绩出来后，陈莉可谓是春风满面，连一起上班的同事都打趣：“知道你女儿考的好，但别乐了，被老板看见还以为你工作太轻松。”

陈莉高兴的一挥手：“现在给我找事干我也乐意。”

同事笑着摇摇头，又接着问：“清凡准备去一中还是国高？”

这两所高中升学率在全市里数一数二，一中是老牌公立高中，门槛高，生源好，底蕴深厚，自然不必多说。国际实验高中虽然是私立，但在师资和生源上非常舍得砸钱，挖了不少一中的优秀教师过去，当然也包括一中的生源。如此一来，近几年升学率竟然隐隐有赶超一中的架势，不过也只是隐隐，毕竟砸的钱大部分是从交着高昂学费的那群富家子弟上薅来的，上限不确定，下限倒是挺明确。

“当然是去一中了，”陈莉没有任何犹豫，“离家近，清凡挑食，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住校。”

“你啊，”同事听完她的理由，无奈感叹，“也该放手了。”

陈莉没听进去，为什么要放手，自己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一生都难以割舍。

陈莉的好心情终结于知道沈清凡被国际实验高中录取时。

入学通知下来的时候，她发了很大的脾气。

“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翅膀硬了，和你爸一起瞒着我！”

陈莉气急了：“我对你这么好，掏心掏肺的，每天围着你团团转，到头来你还想远离我，你就是个白眼狼！”

沈清凡低着头吃饭，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是她从小摸索出来的应对机制，不听就好了。

被说的人没什么反应，在一旁听着的沈毅先受不了了。

“别说了，孩子懂事，她去国际实验高中不也是想给家里减少负担嘛，学杂费全免呢。”

陈莉听后声音更大：“家里缺这点钱了？沈清凡，你说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是。”沈清凡无视沈毅朝她眨眼暗示，抬起头老老实实承认道。

在陈莉发更大的火之前沈毅抢先开口：“孩子大了，也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们做父母的要支持她的选择。”

陈莉闻言冷笑：“选择的权利？给她这个权利她只会选择离开我。”

说着转头盯着沈毅意味不明的质问：“还有你，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现在在干什么？”

沈毅沉默着无言以对，他们确实说好关于孩子的事情他不干涉，但他对女儿始终有所愧疚，以至于在沈清凡过来找他说想要去国高时，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陈莉进了自己的房间，狠狠的把房门甩上了，留下餐厅里的父女两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沈毅和稀泥般的开口：“理解下你妈妈吧，她也不容易，她就是太爱你了，你忍忍，以后......别和她似的。”

说完沈毅进了房间哄陈莉，房间里又传出断续的争吵声。

沈清凡坐在餐桌前发了会呆，低头继续吃饭。

临近开学，陈莉冷着脸开始给沈清凡收拾行李。

“妈，我自己来吧。”沈清凡把东西拿过来。

陈莉把东西从她手上夺过来，仔细认真的放进行李箱里，嘴上还是不饶人，“这些事你不用管，你管学习就行。”

沈清凡面无表情的嗯了声，拿着高中课本进了房间。

八月马上要过去，此时窗外的太阳散发着积攒了一年的热量，并在开学军训时达到了让人难耐的程度。

烈日炎炎下一群人在站军姿，帽子根本挡不住太阳，宽大的军训服还不透气，汗水止不住的往外渗，流进眼里很刺痛。

沈清凡眼睛虹膜颜色偏浅，在阳光下很难睁开眼。

她偷偷看了眼教官，教官正在往方队后面走，沈清凡抓紧时间闭上眼睛缓解眼睛的不适。

旁边有个人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沈清凡一惊，还没还得及睁眼就听见那个女孩大喊：“报告教官！这个同学要晕倒了，我送她去医务室！”

“......”

沈清凡愣了一瞬，闭着眼顺势往她怀里倒。

一阵兵荒马乱，然后她就被抬到了医务室。

沈清凡搞不清楚现状，不敢冒然睁眼，就闭着眼睛装晕。

“你其实没晕吧，”耳边熟悉的女声响起，“没人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沈清凡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我叫唐诗怡，刚刚看到你闭着眼睛以为你要晕倒，喊完了意识不对劲，你站的直板板的，不像要晕的样子。”

唐诗怡兴奋的接着说道：“不过你反应真快，一下就倒进我怀里了。”

沈清凡扯起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咱两这配合天衣无缝，默契无间，不交个朋友实在说不过去。”唐诗怡很热情。

“沈清凡，清闲的清，平凡的凡。”沈清凡说完挣扎着要坐起来，被唐诗怡按住了。

“校医一会过来，你先别急着起来，不然喝个藿香正气水就要接着回去军训了，你再躺会。”

沈清凡闻言乖乖躺下，医务室里有空调，冷气很足，这几天军训本来就很累，她闭着眼，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的时候沈清凡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她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坐在床上发呆醒神。

医务室每个床位都用帘子隔开了，外面传来几道脚步声。

接着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二尧，你说你搞这么麻烦干什么，直接让你哥开个证明申请免训好了。”

另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漫不经心道：“懒得去找他。”

医务室老师拎着药箱着急去处理一个晕在操场上的同学，见这两人进来，急匆匆的叮嘱他们先找个床位休息会儿，他一会就回来。

“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张磊拍了拍李仲尧的肩，“我先回去坚持军训了。”

“还坚持训练，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不，”李仲尧把张磊的手拉下去，下巴朝门外扬了扬，“赶紧走。”

张磊嬉笑着为自己证明：“先别管动机，你没看见站我前面那个扎马尾的女生，她真的好白，和小洋人似的，那马尾摇啊摇，我的心也跟着摇啊摇的。”

“你要不要那么猥琐，还有小洋人是什么鬼称呼。”李仲尧被张磊的话恶心到了。

“我家老头统称白种人为洋人，我加个小相当于爱称嘛。”张磊解释道，“为了突出她很白的特征。”

“快走。”李仲尧彻底受不了了，推着张磊往外走。

“但你要是舍不得我，我可以暂时放弃女色，为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

砰的一声，李仲尧把喋喋不休的张磊关在了门外。

沈清凡坐在床上听完了全程，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相处挺有意思的，随后意识到外面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咳嗽一声提醒一下里面有人，帘子就被唰的一声拉开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穿着迷彩服的男生手里还拉着帘子，看到里面有人愣了一下。

帘子里的女生也穿着迷彩服，刚睡醒还有点惺忪，平静的看过来。

可能是因为对方反应平淡，李仲尧愣了会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

“不好意思。”他反应过来，把帘子唰的一声又拉上了。

帘子之间还留了个缝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伸进来严谨的把它拉好，严严实实。

整个过程还是很快的，沈清凡坐在床上有点懵的眨了眨眼，然后继续发呆。

李仲尧找了个空床位躺下，盯着医务室洁白的天花板出神，突然想起来刚刚帘子里的那个女孩。

第一印象就是好白，特别是被黑色的头发一衬，白的晃眼，像是……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李仲尧皱了皱眉，都怪张磊，跟他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他把手臂垫到脑后想，印象最深的还是对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一眼能望到底，像他在国外训练时，经常会去的那片湖。

没安静一会儿，又有人进了医务室，拿着电话在帘子外压着声音说话：“我看医务室学生也不多……哪年不热啊……体质越来越差……能有什么事。”

断断续续的信息被沈清凡捕捉到，她盯着淡蓝色的帘子若有所思。

“沈清凡，你还在吗？”唐诗怡下训之后跑来医务室找她。

“我在这里，”沈清凡听见声音把帘子拉开，“你怎么来了。”

“下训了，我来找你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唐诗怡大大方方的邀请道，“沈小姐，愿不愿意当我的饭搭子，无论食堂的饭难不难吃，无论老师拖不拖堂，无论我吃饭的速度有多慢，我们将永远在一起吃饭，做彼此唯一的饭搭子。”

她圆脸微红，眼睛亮晶晶的像蓄着光，嘴角挂着热情的笑容，军训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晒成小麦色的皮肤，衣角沾了灰也不在意，沈清凡观察着眼前人，认真的考虑了会儿，然后学着她轻轻歪了歪脑袋。

“我愿意。”

唐诗怡反倒愣了一下，她满嘴跑火车惯了，还是第一次得到如此庄重认真的回答，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谢你？”她莫名有点局促的开口，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自己也没忍住笑起来。

李仲尧在旁边的床位闭目养神，她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没想到有比张磊还要话密的女生，更没想到另一个人能耐心听她说完还认真回应。

难道这才是朋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李仲尧若有所思。

也许自己也应该对他们多点耐心，不能动不动就说滚之类的话。

这边的沈清凡和唐诗怡欢欢喜喜的结伴往外走，看见几个穿着迷彩服人高马大的男生嘻嘻哈哈的往里进。

“二尧，听磊子说你因为肾虚不能军训了哈哈哈哈哈哈。”身后传来其中一个男生的大嗓门。

两人好奇的往后看去，某个帘子里传出清晰冷淡的男声。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