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把目光挪走。
再一看碗里菜堆得冒尖。
苏有梦咬了一口糖醋里脊,温温热,甜滋滋,和她妈妈做得差不多味道,是家里才会烧出来的味道。
“好吃哎。”她忍不住赞美一句,腮帮子鼓鼓,嘴上还沾着橙色酱汁。
弯弯眉眼让沈堪眠忽然走神。
每年团圆饭一大桌,总有人第一筷子也会夹这道菜,吃完还嚷嚷怎么不够酸。
他收回视线,低头翻动保温袋,“朋友送的菜,好像没有主食。”
苏有梦放下碗,回他:“你要吃米饭吗?”
沈堪眠嗯一声起身,在厨房柜子里看到一袋米,还有桌上没拆封的电饭煲。
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他快30岁了,不会煮饭。
不死心又看看包装袋,自言自语:“怎么说明也没有......”
苏有梦听到,忍不住偷笑。
艺术家不是碳水脑袋,是露水脑袋。米哪有说明,淘一淘放水就煮呗。
她走到厨房,沈堪眠猝不及防回头。
“我会煮饭,”对面女孩举手发言一般抬手,“给我吧。”
他把米扔过去,淡淡道:“辛苦。”
她愉快接住,卷起袖子忙活,“不辛苦,吃了你的年夜饭,应该谢谢你。”小米牙咬开米袋,动作熟练,比剪刀还好使。
沈堪眠抬手瞥了眼虎口,几点凹痕褪去红肿,散发淤青。
牙口挺好。
“你吃的多吗?如果不多的话,就少煮一点,平时我一个人煮一勺就够了。”
沈堪眠想起保安的话。
——之前旁边钉子户楼闹事,这姑娘总是来大堂蹭空调......
他问:“你一个人住旁边?”
说完又觉得不妥:“过年你爸妈呢?”
苏有梦的手搁在凉水里停住几秒。
“现在暂时,”她继续搅动米,“就我一个人。”
语气里有种故作坚强的冷静,沈堪眠心中划过很多设想,最后只觉得这个问题问得非常不合适。
他递上抽纸:“抱歉。”
苏有梦垂眸,擦干手上水,再抬眼已经恢复亮闪闪的眼睛,轻声回:“没事。”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可怜,以前的她也是爸妈最宝贝的。他们毫无征兆离开,一定也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
只要有机会,他们会回来的。
电饭煲开始上汽,咕嘟咕嘟冒出白泡泡,显示屏数字倒计时30分钟。
沈堪眠听见卧室手机在响。
“我接个电话,你随意。”说着顺手打开电视机,吃饭时候他就瞧见有人一直在瞄电视机。
春晚的热闹动静响起,他进房间之前回头。
小姑娘端坐在沙发上,听着歌舞节目,脚不自觉在打节拍。
还挺不认生。
电话那头费南风家里闹得很,抱怨道:“兄弟,我打了多少电话,怎么才接啊?”
“没听见。”
“年纪大了耳朵也背,刚我妈说,沈堪眠老大不小了,孤家寡人真可怜,张罗着要帮你介绍对象......”
他打开电脑,外面传来小品节目家长里短的对话,夹杂着几声轻悄甜美的笑。
清冷的房子就多了点烟火气。
“帮我谢谢阿姨,菜很好吃。”
“当然啊,今天我家桌上有什么,你家就有什么。我妈就差把锅子都给送去了......”
沈堪眠轻笑,在搜索框输入深业地产拆迁纠纷。
宁市中心路的规划建设在十年前就定好,拆除周边老小区,划给深业地产做高端项目开发。
作为宁市重点打造的商业新地标项目,与梧桐湖一街之隔,商场、甲级写字楼、五星级酒店、顶奢公寓等建筑面积20万方。
终于在去年下半年建设结束,撤下围挡,隆重亮相。
与之不符的是,20万方新面貌的角落,仍旧剩下一栋九十年代的黄色五层老楼,因为拆迁金额始终没谈拢,成了深业集团最大的笑话。
报道不多,有几篇写得言辞激烈。
下面几条评论,深业地产手段了得,对顽固不化的几户,不是断水就是断电,没多久又成功清理了一批。
放大图片,这栋楼就在公寓后面一百米不到。
褪色楼体裂缝丛生,狭窄楼道堆满废弃建材,和整条现代化街区格格不入,没点儿能住人样子。
屏幕照亮晦暗不明侧脸。
费南风还没挂,话里话外全是苦口婆心。
“你听没听我说话啊,大过年的一个人是不是心酸了点,有个人陪着怎么就不行?我看你再单身几年都能出家了,没见过像你六根这么清静的男人.......”
沈堪眠刚走出卧室就放轻了脚步。
一个脑袋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梦中还保持拘的坐姿,半靠不靠窝在边缘角落,呼吸都极为小声。
他压低了声音:“我不是一个人过节。”
“......”
沉默几秒。
费南风突然大声追问:“谁啊,卧槽什么情况?谁跟你一起过节?”
沈堪眠没说话,径直掐断通话。拿起椅背上毛毯,捏着角盖在苏有梦肩头。
动作很轻,还是惊醒了她。
她微微睁开眼睛,朦胧中笑了笑。
沈堪眠扶着毯子的手愣在空气中。
还好她很快又再度阖眼,沉沉睡过去。
他提着的那口气才松下来。
等难忘今宵响起的时候,苏有梦还像个小猪睡得正香。空调风吹得人软绵绵,她难得安心地窝进了沙发里。
再醒来已经天亮。
睁开眼,四周装饰现代又陌生。
我的天。
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能在别人家睡着了?
还是,男人家!?
她吃惊地捂住自己张得巨大的嘴巴,手指胡乱摸了摸,还好还好,没有淌口水。
身上毛毯温热,仔细回忆昨晚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
朦胧中,她听见周深在唱歌,声音婉转悠扬勾起困意,渐渐就听不清具体歌词。
直到她感觉,蓬松的毛绒质感磨蹭下巴。
不情愿掀开眼皮......
舞台特效是烟火闪烁,沈堪眠正俯身给她盖毯子。两人四目相对,他眼眸漆黑,温柔好看。
苏有梦捂脸。
平静几秒后掀开毯子,脚从沙发上踩回地板,塞进被整齐摆在一边的运动鞋。
电视机黑屏,只有角落圆形开关红点亮着。
脑子还有点懵,动作迟钝,轻悄悄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叠好毯子。
昨天是在等米饭煮熟,然后......
她走去厨房,米饭还在保温档,盖子弹起,水蒸气哗啦流下。
米饭没动过。
那他早晨醒了应该会饿。
苏有梦探头,旁边卧室大门紧闭,黄色暖光从门缝里淌出来,很安静。
==
晨光微亮,沈堪眠睁眼,空气里弥漫着米香和湿气。
他起身,把床头柜两瓶药收回抽屉,回南城第一晚,没吃药,竟然睡了一个好觉。
按住卧室门的手顿了顿,低头系好家居服所有扣子,才轻推开门。
客厅空无一人,毛毯叠在沙发上,边角都被抚平。
身份证下压着一张纸,看样子是没找到便签,从拆开的纸箱上裁下来的一片。
——
谢谢您的年夜饭,不小心睡着了,打扰啦。
厨房的饭,我加了一点水,现在是保温的粥,早饭很重要,记得按时吃噢!
新年快乐!
随手画的小猫双手合十,旁边围着一圈感恩的心。
沈堪眠走去厨房,盛了一碗,白粥浓稠,入口温热顺滑,随后眉头微皱,怎么是甜的?
拿起置物架上透明糖罐,少了三分之一,大理石台面上还残留着不少白砂糖洒落痕迹。
眼前浮现女孩手抖后慌乱的模样。
沈堪眠突然在瓷砖倒映里看见了自己的笑容,瞬间收敛。
桌边手机屏幕亮起。
【沈先生,我是深阁嘉里管家小王,您的车库购置合同已经更新,有空请来一楼办理手续。】
前台管家兴奋地举起手机,“他回了,我天!”
旁边姑娘瞄了眼手机,果真惜字如金,就一个字:【好。】
“昨天你见着了吗,禁欲系长相,他签字的时候,好想变成他手里那支笔啊,后来一查,那笔是我一年工资。”
保安队正在交班,瞧见几个女同事闷着头在后面手舞足蹈,“她们说谁啊?”
“18楼新住户,好像是个画家,顶级客户,宾利欧陆GT楼下停着。”
几人笑笑拿着工具往仓库走,“至于吗,咱们这楼里卧虎藏龙实力强的多着呢。”
深业地产实力雄厚,老房子一扒,短短几年,就把这块地皮翻新成南城顶奢商圈,珠围翠绕,纸醉金迷。
女管家整理好西装套裙,递上文件,沈堪眠微微颔首接过。
前台仓库门半开,里面传来男人粗重的闲聊。
“这水泥墙砌得结不结实啊,第一次整这个,别等会倒下来砸着人。”
“废话,拿榔头夯也砸不动啊。再说大过年的,钉子户也回家了,能砸着谁?”
一阵哄笑,有人打趣:“反正砸不着我。”
......
女管家正对沈堪眠。
高挺鼻梁覆上一层阴影,凌厉的眼眉猝然皱起,碎发下额头青筋恍若跳动数下。
她俯身询问:“沈先生,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那支昂贵的钢笔被丢在文件夹上滚动下坠,她慌忙按住。
再抬头,大堂旋转门迅速转动,中央紫罗兰花束随之颤动,沈堪眠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