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暴击之下,石含章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先茫然还是先难为情,指腹在安全带上摩挲几个来回,以此平复心绪,他解下安全带,道:“先上去放东西吧。”
随后跳下车打开后备厢,把两人必要用上的箱子拎出来,谭霏玉依旧神情谄媚地跟在后面:“我来牵小狗。”
办好入住,在电梯里,石含章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号有多少粉?我记得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ID和账号详情,你不会认错了吧……”
谭霏玉像说一个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不是‘老石人’吗?”
石含章:“……”
前几年刚回家,民宿稳定开着,每天闲得发慌,恰好有一次机构里的学生来问他怎么区分蒸汽波CityPop和复古迪斯科,石含章一开始嫌麻烦,说“这分得也太细了没必要吧好听就行了而且各种曲风之间本来也是相互融合的”,后来还是找了很多资料给对方掰扯清楚。
掰扯完之后觉得资料都找了,干脆做个视频投到B站上吧,B站ID是中学的时候随便起的,叫“老石人”,长大后看着有点招笑也不符合文艺青年的格调,但石含章懒得改了……谁知视频一发,反响还挺热烈。
于是他就一直断断续续做着这个账号,不算很用心经营,跟真正的大V是比不了,但可能因为干货多视频风格也还算轻松,有一群固定的受众,流量也一直还行。
只是,谭霏玉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石含章朋友圈不怎么发东西更不会提到这个号,所以排除谭霏玉从他朋友圈里得知的可能。
他还有一个台前的身份,是夜这星乐队的鼓手,这谭霏玉是知道的……但如果只是搜夜这星相关,也是关联不到“老石人”身上的,他做视频的时候不露脸,只讲话,且没有提过自己是个乐手,在乐队里他只打鼓,不怎么讲话,从来没人把他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过。
说句题外话,他们乐队停了好几年没活动只有主唱独自爆红,加上他的鼓手微博号长期长草,其实知道乐队鼓手石头的人可能还不如知道老石人的多。
石含章再次发问:“你怎么知道的啊?”不会有读心术吧。
谭霏玉还是挂着那副笑容,目线从下往上抬:“我搜的呀……不好意思啊。”
石含章呼吸一滞:“呃,没事的。”
之前不说,是觉得在那个阶段提出来容易吓到石含章,但现在不同,是时候该向对方透露“我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查了你的许多资料”这一讯息了……这是新的饵料。
谭霏玉接着说:“不过也是巧合啦,那天你说苏联音乐的时候,我好奇就搜了一下,然后看到这个id点进去听了一下,感觉应该是你。”
加上这些补充说明,是为了不显得用力过猛——虽然是我搜的,但也只是巧合。
没有半句虚言,不过说话的语序和材料怎么编排是有讲究的,如果先说后半句,可能就无法达到让对方心跳停一拍的效果。
出电梯,在走廊里拐来拐去,找到他们的房间,先敲了敲门再刷门卡。石含章抓了抓头发:“晚点我们研究一下这个街采具体怎么做……”
行李箱放好,狗哒哒哒地跑进屋,石含章又说:“其实我觉得你这个策略可能真有点用,我现在就觉得我是一个被你选中的读者,好像真的很有义务帮这本书做推广。”
谭霏玉伸出手,石含章和他轻轻击掌。
“哦对了,”石含章再次抓了抓头发,摸了摸鼻子,很忙乱的样子,“其实我好像比你小几个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叫我哥我会感觉我在占你便宜。”
谭霏玉又笑:“我知道呀。”
石含章:“……?”
谭霏玉:“我都说我搜过你的资料了,当然知道你的生日。”
石含章:“我还以为是我长得老。”
不过光看脸,谭霏玉看起来的确更显小一些,之前他在社里带新人,两人一起在印刷展上看纸样,跟纸商交换联系方的时候对方说一开始以为谭霏玉才是实习生,直到他说话了才知道哪个是更懂行的。
“瞎说什么呢……哥是一种感觉,”谭霏玉问,“还是你不喜欢被这样叫?”
石含章:“还好吧。”
谭霏玉蹬鼻子上脸:“哥——”
噢。石含章耳朵红了,开始转移话题:“等一下我喂完狗我们也出去找吃的吧。”
……
出门,去明清街,一路上不至于人头攒动但也充满烟火气,两人找到一家吃炒拨拉的店,点了牛肉、羊内脏和饼子,还有几瓶荔枝味大窑。
店里的大叔端着一个巨大铁鏊子放到他们面前的炉上,里头的食材已经由大火翻炒过,但仪式感还是要做足,留了铲子让食客接着边炒边吃。毕竟炒拨拉,顾名思义就是铲子在食材里拨拉来拨拉去。
谭霏玉先夹起一片对他来说绝对安全的牛肉——他平时是不吃内脏的,尽管到了这里常常念着“来都来了”这四字圣经,尝试了各种往常碰都不会碰的食物,大多数也都真还挺好吃——但多年来对内脏的抵触心不是马上就能消去,需要再做一会儿心理建设。
此地独有的甘谷辣椒香而不呛,风味浓郁,是吃辣弱者广东人能接受的辣度,再加上蒜苗洋葱香油爆炒,重口味的调味品让牛肉的鲜香更上一层楼。
谭霏玉终于下定决心,夹了一块他也分不清是什么部位的羊杂放入口中,没有想象中的任何怪味。
香。
“真无语。”谭霏玉说。
“嗯?”
谭霏玉:“凭什么甘肃人天天吃这么好——”
石含章笑了笑:“还担心你吃不惯。”
“会吃胖还差不多。”
“广州也很多好吃的啊。”
“别提了,天天被吐槽没味道。”
“虽然我就去过一次,但是对早茶印象还挺深刻的。”
“可以可以,得闲来广州揾我饮茶。”
“什么意思?”
“有空来广州找我喝茶~”
石含章在心里偷偷想,等下回去要下个多邻国开始学粤语。接着他又说:“别吃太多,留点肚子,晚点带你去吃张掖麻辣烫,我觉得它是甘肃最好吃的麻辣烫。”
“麻辣烫?几年前倒是听说过天水麻辣烫,原来甘肃麻辣烫这么多种类的吗?”
“嗯,每个地方麻辣烫都不同的,虽然你来旅游我推荐你吃麻辣烫有点奇怪……”石含章补充了一句,“但我认为张掖麻辣烫应该当成国宝申遗。”
谭霏玉:“……这么夸张!”
吃完出来,天色渐暗,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也没说话,街边的商店播着劲爆的土嗨歌曲,谭霏玉感觉终于组织清楚内心的想法了,给孟亦发信息。
谭霏玉:孟老师,其实我想做你的书不单单是因为我喜欢这本书,也不存在什么拿着自己的钱倒贴为你做书这种事。我是想以此为契机,尝试一下做点自己的事业,我想做个工作室,做点我觉得值得的书,不是你这本书的话也会是别的书。
谭霏玉:当然我希望是你的书^^
这样说的话,孟亦是不会拒绝的。他这人就这样,假使谭霏玉真的只是为了他的书吃苦奔波,他的良心绝对承受不住,但如果谭霏玉说是为自己,那可以,他不仅会答应谭霏玉,可能还会再想点别的法子鼎力支持,而且如果是为了做点事业,创业伊始就算亏了也很正常。
这也不仅仅是为了说服孟亦而想出来的话术,也是谭霏玉的真实想法。
一开始他因为离职闷闷不乐,这么一趟下来,心境完全变了,现在想想,如果他不离职,可能永远不会迈出尝试的一步,永远拿着选题呈报表揣摩领导的心思,为不知道能不能过选题惴惴不安,过不了选题会不甘心,过了选题又要开始跟领导battle各项预算,不停被否决,偶尔有哪个想法被认同了一下竟然还会感恩戴德……永远、永远要在别人的想法框架内行事。
诚然自己做未必就会顺利,但是试试,试试也不会怎么样,失败了就重新找个班上,没什么大不了的。
果然孟亦说:真的假的啊!
孟亦:如果是这样那我不收你版权费都行XD
谭霏玉:那还是要的!
两人又详细谈了一会儿,把图书出版授权范围和版税之类的说了,谭霏玉也明说暂时给不了预付,只能上市后再结算——如果约定的期限内实在出不了,他再赔他一笔钱。孟亦说没关系,虽然大家都很想要钱,但有些时候有些事也不全是为了钱。
本来谭霏玉说等他回去注册好公司再拟合同,他信得过孟亦,结果孟亦说:我信不过自己,万一过几天突然有个人高价来买我版权我一定会忍不住卖掉,所以你还是赶紧先跟我签了吧,以个人身份也行。
聊完谭霏玉把手机塞回兜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石含章转过来问他怎么了。
不远处甘泉公园石桥上灯火闪烁流光溢彩。
谭霏玉感叹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石含章不知道他刚才手机上跟人聊了什么发出这种感慨,但还是“嗯”了一声。
谭霏玉:“对了,我们那房间不是有个投影吗?”
石含章:“对。”
“等下我们不出去吃了吧,”谭霏玉说,“点个麻辣烫外卖一边吃一边看电影怎么样?”
石含章点点头。
谭霏玉问:“文艺青年石头哥有什么推荐的电影吗?”
石含章想了想,说:“《逐梦演艺圈》。”
谭霏玉:“……想打你。”
说完真的上手轻轻锤了石含章胳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