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咖啡提神。

走到前台，正想说要一杯美式。看向店员时，韩诺亚眼睛猛地睁大：

“等等……你、你为什么…”

“……艺俊？”

眼眶瞬间就蓄满了泪水，韩诺亚的声音染上哭腔，再顾不得什么礼貌体面：

”南艺俊，是你吗？真的是你？”

心脏一下下地抽痛，他条件反射地捂住痛的位置。

韩诺亚疼得紧皱着眉，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对面的那个人。

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大口喘着气，却感到腿一点使不上劲，摇摇晃晃的，已经支撑不住身子。

几个咖啡师和服务生都过来扶他。那被唤作南艺俊的咖啡师也赶紧出来：“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没事吧？先生……”

可他现在没法冷静。

他感到自己越是呼吸就越是缺氧。最终还是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被周围人七手八脚地扶住，送了医院。

醒来后，那人就在他床边守着他。

他说，他确实叫南艺俊。

声音，外貌，甚至气质性格，分明一点没变。

他问，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疼，这里和这里，有感觉吗？

他指了指心脏和左腿。

南艺俊表示，这两处地方都没有任何不适。

就这样戏剧性地，韩诺亚见到了失忆的昔日爱人，见到了分明被他亲手杀死的南艺俊。

南艺俊确实不记得韩诺亚，也不记得他说的相爱过往。

这个人对他很陌生。却又好像再熟悉不过。以至于他莫名地信任这个人，感到天然的亲近。

而且，他知道韩诺亚所说的一切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因为他的整个大脑里只有半年的记忆。

半年前，他莫名其妙地在一座烈士陵园里醒来。当时他从地上爬起来，面前就是一座墓碑。

碑的主人叫南艺俊，他先记住了这个名字。

本想着这么睡在人家坟前应该不太好，以后回来赔罪吧。

可后来他偶然看到自己的脸，竟然与墓碑上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刚醒来的那时，记忆一片空白，不记得任何人。

但就像他能一下子认出自己在一个烈士陵园，能潜意识地觉得“睡在别人坟前不好”一样——

虽然没有记忆，却莫名其妙地有生活的本能和常识。

因此他想过，自己是不是死而复生的人。

但南艺俊不打算深究，他觉得当下最重要了。

不管怎样，他活着，那就好好活下去。

于是他安顿好一切之后，应聘到了咖啡店当学徒。

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咖啡。如果能在这里工作，自己一定会很开心吧。

只是上班第一天，就有个叫韩诺亚的人晕在店里了。

而且这个人似乎认识他。还叫出了“南艺俊”这个名字。

对别人来说，韩诺亚只是常来的顾客。

南艺俊却将他视为上天赐予的缘分。

因为他是空白地醒来，哪怕已经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自然还是与其他人不同：

表面上相融，可终究比别人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少了身份、少了回忆、少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一片空白。

而突然出现的韩诺亚，是他能接触到的、和那段空白唯一的交叉点。

其实说白了就是，韩诺亚晕倒前的反应，似乎他确实是死而复生的人，还是韩诺亚认识的甚至是重要的人。

只要韩诺亚证明了这些，他就有来龙去脉了不再不清不楚的；如果他真的是韩诺亚重要的人，他甚至有了情感寄托。

不再是孤魂野鬼，也不会再比别人少什么了。

韩诺亚就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

“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

“啊……老板给我放了半天假，我当然要来照顾你了。”

……

“什么？这两个地方？没感觉啊。”

……

“那会医生说，你是因为情绪太激动了，恰好身体也是很疲惫的状态，心脏的血一下没上来晕厥了。”

“还让我告诉你，要注意作息好好休息，注意不要过劳，不要熬夜，否则要是心脏弱点都容易猝死。”

说了这么多，病床上的韩诺亚看起来还是很恍惚。

他相当憔悴，眼底乌青，嘴唇没什么血色，就这么愣愣地一直看着他。

导致南艺俊的故作轻松维持不下去了：

“……你现在很难过吗？”

韩诺亚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掩盖不住嗓子的嘶哑：“你能不能……”

“……可以碰一下我吗？”

南艺俊点头，用掌心蹭了一下他的脸。

温度触碰到他的瞬间，韩诺亚的眼眶就红了。

他一把抓住南艺俊的手，哽咽到有些呼吸不畅。

本来是双手都握着，韩诺亚突然松开了一只，撑着身体要坐起来。

南艺俊赶紧用空着的左手扶着。

一坐起来韩诺亚就抱住他，箍得死紧，简直不知道那么虚弱的人哪来这么大力气。

南艺俊回抱住他，结果这一下韩诺亚哭得更狠了。

开了闸的泪水流了几十分钟，那窒息一样痛苦的感觉，感染得南艺俊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后来，韩诺亚住了几天就出院了，南艺俊却说想和自己保持联系。

其实出院后的日子磕磕绊绊的。因为请了几天假，脾气火爆的老板把他炒鱿鱼了；房地产行业好像有些动荡，租房子的二房东要跑路了。

一堆事分明乱糟糟的，但韩诺亚却感觉迎来了新生。

他搬回了原先的家。

放下行李站在门口。看着无数个充满回忆的角落，无尽的悲伤消散了，无尽的思念也有了新的支点。

船好像找回了自己的锚。

重要的是，“锚”代表的不仅是感情多么深，更是因为艺俊回来了，韩诺亚终于愿意从天大的悔恨和愧疚悲痛中放过自己。

而南艺俊那边，韩诺亚同样给了他许多。

韩诺亚同他说了许多以前的事，于是许多他莫名的直觉和本能终于有了解释。

他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咖啡，也看到了好多自己以前的照片。

韩诺亚落在他遗忘的过去，和空白的现在。

韩诺亚说过，自己是很希望别人幸福的性格。南艺俊后来也真切体会到了：

他是看着韩诺亚的状态一天天好起来的。因为太想知道以前的事，南艺俊总约韩诺亚出来。

久而久之也像好朋友一样了，这人竟也对他迟到起来。虽然目前只有一次。

某一天的黄昏，日光晃了他的眼。

韩诺亚那天似乎很开心，推门进咖啡店时，身上还带着街角花店的清香，笑眼明媚，又美得惊为天人。

就这么坐到他面前，离他这么近。

南艺俊那时无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

他希望韩诺亚一辈子都这样笑着。

或者再贪心些。他想一辈子都能亲眼看到。

也是那天，韩诺亚告诉他，他们在分开以前是恋人。

看到他手机里那些亲密的、幸福的照片时，南艺俊似乎能与当时的自己共感，好像终于打通了过去的电话。

连上线后，曾经就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么熟悉的感觉，理所应当。

他竟然很怀念。

几个月后，相似的剧情上演，两个人再次相爱。

现在的韩诺亚，感到美梦一样的恍惚而幸福。

他们又一起生活在那座旧房子里，一切的一切失而复得。

一起买菜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彩虹；艺俊最近养了一盆风信子，非常漂亮；在网上给艺俊买的咖啡机和进口咖啡豆到了，明天去驿站取……

他们又可以一起看综艺然后笑成一团，一起经历许多事，一起过每一天。

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喜悦与庆幸里。

但他从未想过，也始料未及。

世事无常。

从天到地，韩诺亚好不容易能够重新呼吸，却再次被按在地上。

一霎那天旋地转，那么突然，他措手不及。

……所以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美梦崩塌碎裂，他睁开眼，只听见梦魇的低语：

“这匕首，要么刺他要么刺你，一刀毙命。”

“来吧，痛苦给我看。”

……

“给你们一分钟告别的时间，时间到了还不动手，开枪。”

……

“死一个还是两个，完事之后我都去自首，不劳费心。”

“安心上路吧。”

韩诺亚恨透了，恨透了这种无法选择的境地。

他们只是普通地下楼散步，再醒来就被绑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韩诺亚可以认出绑架他们的人：是几年前某件他们一起处理的大案子的罪犯家属。

罪犯家属找警察寻仇不算少见。

可为什么偏偏要是他们……？

相当周密的行动。尽力了，挣扎了，还是出不去。

是啊，如果所有预谋都能逃出去，哪来那么多凶杀案。

创伤留给人的伤害是巨大的。

挣扎后无能为力的绝望是最崩溃的。

以为都过去了却回到最初的开始，带给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再经历一次艺俊离开”的恐惧，最终吞噬了韩诺亚的一切冷静和理智。

只要不这样，什么都可以。

况且，他本就欠他一条命。

“艺俊，你做的咖啡，以后可以不给别人喝吗？”

【死亡：韩诺亚】

寻仇的家属真的只是想看他们痛苦。

韩诺亚抢在南艺俊前面对自己下了手，生命体征消失后，南艺俊就被放走了。

罪犯也已自首，眼前被蒙上白布的尸体，过几天就要火化了。

南艺俊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哭，脸色怎么样。

他只知道，好难受。

南艺俊回到了他们的家。

就像韩诺亚在他死后不愿住在这里一样，他也住不下去。

只不过，当时韩诺亚只是简单收拾了重要物品，而他打算将所有东西都搬走。

虽然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心上，闷痛，但他还是想带着回忆活下去。

趁着火化前的这两天，他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

收拾卧室时，意外找到了一个有些发黄的旧本子。

上面写着：

“南艺俊，如果你现在不记得那座大山，请打开。”

是他自己的笔迹。

南艺俊看完了，本子里内容不多，只是详细地记录了有关“幸运”的所有。

南艺俊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死而复生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谁能猜到原来是这样呢。

本子上只写到：韩诺亚之前参加任务牺牲，自己用了一次“幸运”之后，韩诺亚去卧底的期间。

毕竟之后他自己也死了一次，没了记忆也没看到本子。

第一次，第二次，他已经用完了“幸运”。

本子里写的，“幸运”也会带来不幸。是什么意思，他现在似乎也明白了：

生命失而复得，却最终逃不过无法逆转的失去。

他和诺亚虽然比别人多了两次重逢的机会，却也经历了三次生离死别。

不知该喜该悲？

反正南艺俊是笑不出来的，泪倒是流个不停，本子都被打湿了。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明天就是火化的日子。

南艺俊正好带着两箱子的行李，去往新的住处。

在门口看着空了的房子，南艺俊愣愣地站了许久。

他突然觉得，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义呢？

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短短几年，有这么多次，承受对方去世的以后。

曾经那么久的羁绊无数的回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