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垚一个人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想法和情感像试图穿过迷宫的耗子，找不到出口，她试图用脚描绘一遍校园来缓解她的烦躁，但显然失败了，她仍感到迷茫。可这种迷茫中却又伴随着期待和解脱的轻松，尽管她清楚的知道这种解脱只是暂时的，对决定的怀疑和摇摆正不断地在内心深处跃动着。

早晨九点之前，她还是这个学校的一员，在这里生活了六年，被光环和骄傲笼罩着，从儿童长成少年，现在，伴随着PPT最后一页的谢谢各位专家莅临指导，伴随着答辩决议表的签字，这六年就结束了，她变成一个大人了。然后呢？她恍惚着问自己。博士毕业，多么令人兴奋，所有人都用终于熬出头来形容。工作，前途，未来，他们都在讨论着，这场持续一年的讨论与期盼让虞垚倍感煎熬，他们让她时时觉得自己正在主动驶向失控的轨道，她所做的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与肯定的荒谬决定。

她要去当兵了，她的未来是成为一个小列兵。尽管只有两年，可却让虞垚感到愉快，一种打破潜规则，一种自我毁灭的愉快。这种愉快让她兴奋，让她痛快，短暂的冲散了内心的不确定。虞垚清楚的知道正在走的这条路不是自己喜欢的、想要的，尽管她在这条路上做的足够好，足够完美，尽管她为此坚持了十八年，可眼下她不得不要面对自己的迷茫与困惑，她站在这条路的分岔口上，看着同伴们的背影，她对自己说追上去吧，可步伐却迟迟无法迈开。

虞垚坐在了长凳上，这只小耗子又开始惯常的思考，又开始惯常的回忆，她试图挖掘点什么来解决眼下的怀疑与摇摆，她想起在决定去当兵前和父母讨论，想起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打赢了，毋庸置疑。

“想好了要去做什么吗？一鸣说他要去麻省，欣悦说她要去普林斯顿，你呢？我看你好像没有什么想法，还是说依旧不知道做什么？”虞垚的父母坐在沙发上陪她看蜡笔小新，虞垚半躺着，懒洋洋的。

“有一点吧。”“她坐了起来，看向父母，两个人神色中都带着一种担忧。

“有一点？”夫妻俩不知道这个一点是想好了做什么，还是依旧不知道做什么的一点，他们期盼的不是这种模棱两可。

“对，有一点。搞算法也可以，但还是感到可有可无，我没法像赵一鸣那样爱的狂热。欣悦要转物理，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但我对物理更是兴致缺缺。”

“那要继续下去吗？猫猫。和一鸣一起去麻省？如果你觉得搞算法也可以的话，那么要继续挖掘下去吗？计算机的前景是巨大而开阔的，无论是你现在做的网络安全与密码学，还是一鸣那样的纯算法，你的就业前景与机遇是无限的。”妈妈强调着，分析着，“可你没有热情，没有朝气。”理性好像被默不作声的虞垚冲散了，情感又冲了上来，她叹了一口气。

“是，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我不满于现状，我依旧迷茫且困惑，生活不应该是这样，或许我应该满足，但我不满足。”虞垚痛快的承认，她再次问出了曾无数次抛向父母的问题：“我一定要追求的是什么？”

“转专业呢？彻头彻尾的方向，文学？哲学？医学？猫猫，你很年轻，只有18岁，却已经要马上毕业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才刚开始高考，才刚开始要决定自己的人生。你依旧来得及，来得及找寻你追求的东西。”爸爸给出了一些方向，一些建议，一种解答，

“你们呢，我想知道你们的期冀。”虞垚坚持着，她喜欢父母的开明，可有时候，她又希望他们能够武断，能够独裁，能够推她一把，让她决然的踏入眼前的路。

“希望你健康，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过得好。”

“很平凡，很朴素。”

“这不平凡，也不朴素，猫猫。健康需要运气，需要一颗符合医学标准的完美受精卵，需要孕育过程中的倍加小心，需要父母和社会对孩子的倍加呵护；快乐需要努力，需要每件事都有正向反馈，需要良好而轻松的环境；过得好需要的更多，需要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满足。”

“那么如果我的选择并不是大家认同的好的选择，如果它们并不高尚也不精彩，如果这种选择并不是世人期待的过得好，你们还会支持我吗？还会有这样的平和吗？”

“是什么？”

“我想去当兵，我想逃离这一切，去一个全新的，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厌烦了那些天才一定要有所作为的论调，厌烦了那些高大的金碧辉煌的前途，厌烦了日复一日的比较与竞争。”

“你真的厌烦的是这些吗？猫猫，你厌烦的不过是你自己的迷茫与困惑。你恐惧的是他人正走向自己的道路而你却依旧站在那踌躇不前的迷茫；你忧愁你无法掌控而预知的未来，它们无法像程序一样给你预期的答案；你犹疑你能否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过上你期望的生活，可悲伤的是你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活着。你想用当兵这个离经叛道的选择威慑别人，但其实只是暴露了你自己的胆怯。”妈妈毫不留情的批驳着，批驳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猫猫，你这样的小孩，注定要走上你所厌烦的金碧辉煌的前路，因为你的个性，你的追求，你的想法，你比谁都渴望过一种燃烧着的生活。忘掉天才的头衔，这不过是一种虚名，一种奉承。你是一个凡人，一个普通人。”爸爸也补充着，他无比赞同妻子。

“你们是觉得我看不清自己？”虞垚有点讶异，她惯常审视自己，因此认为自己比同龄人更多明白自我。

“你只看到了自我的局部，更遗憾的是你看不清这个世界。”

“什么？”虞垚有点糊涂了。

“虞垚，你会明白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去当兵，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是你对抗所谓的外界声音的有效手段，那就去吧。去思考你真实的自我，去认识你真实的世界。”

‘我真的赢了这场战争吗？’虞垚怀疑起来，父母那些温和却有力的话让她更加迷茫，她好像得到了支持，可却仅仅是对决定的支持，她后知后觉。虞垚看着远处的树林，她终于意识到，她正一头扎向未知的树林，这比选择一条确切的道路难的多，迷茫的多。

“往好处想，这是我自己真正做出的决定。”虞垚自我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