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魏康猛地抓住储信的肩膀，着急地问他，“小信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储信点点头，说：“我知道，老师。”

魏康忙问道：“是谁？”

储信侧过头，看向魏康抓着自己的手，抿了抿唇，委屈地道：“你弄痛我了，老师。”

魏康连忙反应过来，将手收了回来，抱歉地道：“是老师不对，老师向你道歉。”说完他又忙问道：“小信，快告诉老师凶手是谁。”

储信定定地看着魏康，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斜斜地倾泻下来，看不太真切他的神色，他对魏康说：“是黄如和简志学哦，老师。”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伸手抱住魏康，“对不起老师，小信说谎了，老师。”

魏康一愣，“说谎？”

储信紧紧地抱着魏康，“小信太害怕了，老师。”

魏康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抱着储信，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不怕，小信不怕，老师在这里，老师会保护小信的。”

“真的吗？老师。”储信问道。

魏康叹了口气，轻声笑了起来，“真的。”

于是储信抬起头，对他说：“那老师今晚可以陪小信一起睡觉吗？老师。”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拍完后导演又要求补拍了几个特写镜头。

林眠生准备走的时候，突然被关杰叫住了。

“关导。”他走到关杰身边，“是有什么地方拍得不太对吗？”

关杰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没抽，就咬在嘴角，抓了抓头发，他看着屏幕上的回放，说道：“储信在这里是试探魏康，可是你的表现太亲昵了。”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你觉得储信对魏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林眠生愣了下，坐在关杰对面的凳子上，他看向屏幕，眼睛微微睁大，过了会儿，才开口说道：“依恋。”

“依恋？”关杰皱起了眉，“为什么是依恋？”

林眠生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很温柔，还有点淡淡的哀伤，“在储信的人生中，一共出现过三个重要的角色，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父亲，剩下的就是魏康了。”

关杰又问：“为什么会有魏康？”

林眠生微微蹙眉，垂眸回忆着，“在母亲去世后，储信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父亲和音乐，音乐是他唯一能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父亲曾经给他找过很多个钢琴老师，可是这些钢琴老师都只把他当作一个问题儿童，潜意识里是有些嫌弃和不耐烦的。”

他抬眼看向关杰，“储信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所以他知道那些老师都不喜欢他。”说到这里，林眠生的眼神是很坚定的，还带有一丝隐隐的孤独，可在提到魏康的时候，他的神色又柔和了起来，“可是魏康不一样。”

“不论魏康是不是带着目的来到储信身边的，但他确确实实地做到了将储信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又或者说，他认为储信是比普通的孩子还要聪明，还要有天赋的。”

林眠生看起来很难过，眉心微蹙，微垂着眼，嘴角是一抹无奈的笑，“储信非常需要被认同，而这种认同感，就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给过他。”

关杰静静地听着林眠生的解释，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他没有反驳，而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出声问道：“林眠生，以前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林眠生愣了下，“关导？”

关杰说：“你这种表演方式，是将自己整个人都代入到了角色里面，对演员来说，其实这是非常危险的。”

林眠生心头一跳，猛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他又皱起了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混乱中，“您是说，我入了戏吗？”

关杰沉默着点头，他还是没忍住，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嘴角咬着的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眉毛皱得很紧，他站起来拍了拍林眠生的肩膀，对他道：“小林，如果储信是一个普通的角色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他不是，虽然我希望能够拍出更好的效果，但是如果是以伤害演员健康为代价的话，我觉得，瑕疵其实也是一种美。”

说完他又拍了两下林眠生，摇摇头，转身走了。

林眠生呆愣在原地，看起来有些茫然。

“入戏了吗？”他喃喃道。

晚上林眠生屈膝环抱着自己坐在床上发呆，方鹤在里面洗澡，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很快，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方鹤推开了浴室的门，带出一股潮热的水汽。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旁边的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几口，将水杯放回桌上。

他注意到林眠生的不对劲，转头问他：“怎么了？”

林眠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其实他自己是没有感觉的，但关杰比他阅历深，看到的肯定也比他多，于是他沉默片刻，还是犹豫着道：“今天拍完戏之后，关导跟我说了几句话。”

方鹤皱眉想了想，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林眠生，温声问道：“说什么了？”

林眠生舔了舔唇，抬头看着方鹤，“关导说，我好像有点，入戏了。”

闻言方鹤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但他没有着急，轻声笑了下，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于是林眠生将之前自己和关杰的聊天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方鹤，说完他又觉得应该把那些不能告诉关杰的那部分也跟方鹤说一下，但看着面前的方鹤，他心里又突然别扭起来，只说了“还有”两个字，便说不下去了，曲着腿，把脸埋进了膝盖。

方鹤听完表情很严肃，眉毛也皱了起来，沉默片刻后，他伸手揉了揉林眠生的头发，轻声道：“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听到这话林眠生心里猛地一跳，睫毛也跟着用力颤动起来，他抿了抿唇，还是抬起了头。他的眼眶有些红，“还有……我最近感觉，很难受。”

方鹤的表情很温柔，他斟酌着问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难受吗？”

林眠生摇摇头，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来，又垂下了眼睛，“不知道，就是很难受。”

方鹤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伸手将林眠生揽进了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林眠生在被方鹤抱进怀里的时候，突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方鹤一遍遍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过了许久，在感觉到林眠生平静下来后，方鹤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怎样做你心情才能好点，但是我想关导说的可能没错，你确实太在意这个角色了，所以就不知不觉地将自己代入了进去。”

林眠生咬紧了唇，趴在方鹤怀里没有说话，但他抓着方鹤衣服的手却已经用力到微微颤抖。

方鹤接着说道：“林眠生，其实你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演员，就光是代入角色这件事，就已经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了。”

林眠生睫毛轻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方鹤轻声笑了下，将他从怀里扶起来，温柔地看着他，说：“你很优秀，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优秀，有些地方就连我都比不上。”

林眠生紧绷的神情逐渐变得放松，他怔怔地看着方鹤，“真的吗？”

方鹤点点头，“真的。”说完他又皱起了眉，笑得有些无奈，“不过就像关导说的那样，这样演戏对演员的伤害太大了，没有人能够经历完别人的一生之后，还不被影响的。”

林眠生又皱起了眉，难受地耷拉下了眼睛，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浑身都充斥着无辜和委屈。

方鹤话音一转，抬手擦了擦他脸颊上的泪痕，笑着对他说：“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可以把我当作现实世界的锚点，每当你被戏中角色影响的时候，我就会把你从那个世界里拉出来。”

“锚点……”林眠生抬眼看向方鹤，喃喃道，“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方鹤许诺道：“会的。”

林眠生又问：“那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演戏会比较好？”

方鹤眼神微闪，摸了摸林眠生的头发，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用这样演戏。”

可是现在的他还做不到。林眠生在心里补全了下一句。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太年轻，没有经验，想要演好一个角色就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可如果不奔着演好这个角色的目的去表演的话，那他就没有在这里待着的必要了。

林眠生看着方鹤的眼神有些闪烁。

他没有告诉方鹤的是，正是因为想被方鹤看见，想被方鹤承认，想被方鹤夸奖，他才会这样努力……就像戏中的储信，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林眠生知道，他一直都想得到魏康的认同。

林眠生伸手抱住方鹤，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我会努力的，方老师。”

方鹤在抱住林眠生的瞬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的眼神很复杂，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我相信你。”

林眠生闭上眼，拥抱的力气更大了点。

夜里，等方鹤睡着后，林眠生缓缓睁开眼。

房间里很暗，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也只能隐隐看清方鹤的脸部轮廓，他闭着眼，呼吸绵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急躁的时候。

林眠生从被子里伸出手，隔空轻轻描画着方鹤的侧脸，当指尖点到嘴唇的时候，他动作顿住，轻轻地笑了下。

除了和方鹤说的这些，林眠生还想说的是，他被方鹤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伤到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方鹤，怀疑他们之间的感情。他甚至想过要不要直接和方鹤分手，这样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是甘甜的蜜橘，而是一杯苦涩的红酒，从你饮进去的第一口开始，就注定了要被它苦到。

林眠生的表情有些苦涩，但他没有像曾经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的心情告诉方鹤，这一次他学会了藏在心底，想要用时间去缓慢品味这份苦涩。

“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分开一下。”他抬起头亲了亲方鹤的侧脸，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