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逾襄本来打算假装路过,不让自己那么尴尬,也算是留给自己一点体面。他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也感觉有一点吃醋,因为李翊这么多年来,还没有真正正式地送过他一件礼物。而且自己到底和他待过这么多年,怎么样说都应该和李翊的感情更深厚一些,可齐峥跟李翊又不怎么熟,也不是朋友。为什么李翊会送他礼物,而且是说送就送。
而且那支钢笔在贺逾襄的印象对李翊来说应该是挺重要的,几年前李翊经常会用那支钢笔写字,也会把它好好收起来,估计在李翊的心中也是比较宝贝的。但是现在却被这么随随便便地送给了齐峥,贺逾襄又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这支钢笔在李翊的心中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
如果真的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会这么随便地送出去?
而且还是送给齐峥。
不是说齐峥不好的意思,而是因为他觉得,如果李翊要给别人送礼物,第一个要送的人也应该是他。就算第一个人不是他,也应该是自己要比齐峥先收到礼物。
他越想心里越烦,决定干脆不想了,今天的事就当作没看见算了。可偏偏就在他要离开齐峥办公室门口时,齐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了他,贺逾襄忽然感觉自己身后传来了一个极其熟悉而且响亮的声音:“唉!贺逾襄!你下班了吗?”
贺逾襄这次是真的翻了个白眼,他转过身,看了一眼笑得不值钱的齐峥,又看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李翊送的钢笔,然后收回了视线,看着齐峥的表情不算很愉悦,语气格外冷淡:“有事吗?”
李翊应该也是看见了他,他抬起头,看向贺逾襄的表情有些惊讶,重复了一遍齐峥刚才的问题:“贺逾襄?你下班了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贺逾襄感觉同样的问题李翊问出来却格外悦耳,好像清风拂过春水。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李翊,方才皱紧的眉头松开,目光也放柔和了一些。嘴角弯了弯:“嗯,下班了。一会我送你回家。”
然后他对李翊说:“先去我办公室等我吧,我过一会就来。办公室里有一个躺椅,你先去躺一会,坐久了你会不舒服的。”
齐峥看到这一幕,目送着李翊离开,感到十分令人沉默。同样的问题他直接略过了自己的,并且对自己和李翊的态度截然不同,变脸速度如此的快,还当着自己的面和李翊这样。齐峥转着笔,很是无语地说了一句:“少爷,有必要吗?”
贺逾襄没理他,只是朝他伸手:“手术同意书给我。”
齐峥找出来拿给他,又听见他说:“今天晚上十点,我会给你发地址,记得过来。他腹腔的手术很复杂,到时候你也要动刀,今晚交流一下手术细节,我晚上会把之前和他类似病历的手术大致过程以及一些文献发你,自己看一下,避免到时候在手术的过程中出差错。你以前也有参与过这种类型的手术,对你来说应该也不会很难。”
齐峥对他后面说的都没异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贺逾襄要挑在晚上十点钟,他最近又转为了白班,那个点正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最爱出去玩乐的时间。所以他提议道:“为什么要晚上十点钟啊?要不早一点?八点钟怎么样?”
贺逾襄当然不管他怎么样想,但他想的是晚上十点钟李翊一般都已经睡熟了,就不需要他帮忙做什么了,就算李翊身上疼起来也都是半夜的事,那时自己早就结束完回去了,也可以很及时地照顾到他。
所以他十分冷淡地回绝:“不可以。”
齐峥有些不满,问:“为什么?”
“明天或者后天难道你和我有空吗?过几天就要动手术了,这种事情哪里能推?而且你晚上十点钟没睡觉吧,如果是想着出去玩,是不是也应该同时想到自己的职分。”贺逾襄言语淡淡地戳破,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那支钢笔,打算切入正题。只是欲言又止:
“晚上,你来的时候……”
“干什么?”
齐峥看他的表情十分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钢笔,问道。
“带上你手上那支笔。我就不带笔了。”
贺逾襄快速地说完,然后说:“我先走了。”
齐峥看了一眼那支钢笔,又看了一眼贺逾襄离开的背影,感到十分无语。贺逾襄不带笔让他带他觉得没什么的,但他明明可以说“带上笔”,却非要点名说要带上自己手上的那支笔。
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未免也太明显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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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逾襄进办公室的时候,李翊并没有躺在躺椅上,而是仍然坐在电动轮椅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了太久,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劲,脸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不是很舒服。贺逾襄帮他解开束缚带,然后把他抱起来减压,问他:“怎么不躺着?”
李翊的身体受不了体位的突然转换,低血压又犯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头也晕沉沉的。他整个人软在贺逾襄的怀里,声音很虚弱:“慢点……不是很舒服……”
贺逾襄闻言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果不其然,又是一片滚烫。说:“又烧了,等一下吊个水再回去吧。”然后他把李翊抱到躺椅上,把李翊的鞋子脱下来,鞋带把他的脚腕系得有点紧,加上李翊细皮嫩肉的,这会已经很明显看出红痕,穿鞋太久了,隔着袜子都能看出李翊的脚有点肿了,细瘦的脚腕还有几处擦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伤的。
他给李翊的脚按摩,又脱下外套盖在李翊身上,等到李翊稍微舒服了一点之后又出去叫来护士帮他挂水,针扎进皮肉里的时候李翊哼唧了两声,生病会让人变得脆弱,李翊也不例外。但是要是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可是现在贺逾襄在,他就总是忍不住想向贺逾襄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
但其实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小独立,摸爬滚打着长大,以前受过的冷眼谩骂挨打欺负多了去了,他都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更没有哼过一声。哪怕是自己从警的那三年,肩膀被啤酒瓶砸的时候,他都只是皱一下眉,然后自己徒手在血淋淋的肩膀上把大块的玻璃碎片拔出来,然后剩下的再自己慢慢地忍着疼痛走去医院处理。
李翊现在会这样,只是因为贺逾襄在。这些日子,他早已经不怨了,也不恨了,对贺逾襄的感情也渐渐变成了一种依赖,也有了一种自己被需要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常年漂泊的人,仰望天边好像看见了家的位置,看见家门口有人为他提着灯,暖融融地笑着对他说。
我在呢,早点回家。
所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那副可怜的样子,就好像在用行动一遍一遍地对贺逾襄说。
贺逾襄,我需要你。你心疼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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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李翊哄睡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打针多少有一点用,回家后李翊的体温降下来了一些,只是还是有点低烧,但也没什么大事。李翊睡得很安稳,贺逾襄给他房间关上灯,穿上大衣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齐峥比他想象中更早到,贺逾襄到的时候看见他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向自己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他本来想说“你和李翊都是公主,都让我等那么久”后来想想不好终是没说。齐峥看着贺逾襄拉开椅子在自己对面坐下,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来还以为你会迟到。”
“我九点半就来了。”
齐峥拿出几张白纸和一堆资料,然后说:“我把今天你发给我的那些资料看了,然后我比对了一下,其实李翊的情况和你接的前几例病人的情况差不多,但他的手术危险就危险在肿瘤的位置不好,肿瘤贴着的位置有很多神经血管,而且离伤口的位置还很近,如果他那里没有受伤的话其实切除都已经不算容易了,更何况他腹部受过伤太严重,我在考虑到时要不要在伤口的上一点位置开刀,要是再把伤口开一次的话,血可能会止不住,危险会很大。”
“不能在上一点的位置开刀。”
贺逾襄只要谈论起李翊腹部的伤口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看见齐峥疑惑的表情,又补充道:“他当时扎的那一刀,是斜向上插进去的,伤口内部上面的很多地方都伤了,不只是壁膜,还包括肠子,肾脏,如果在上一点的位置开刀,怕造成二次损伤。”
“哦。”
齐峥若有所思,又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贺逾襄沉默了。
齐峥发现自己只要是问起关于李翊腹部的伤一点详尽的信息贺逾襄要么就是在装聋作哑要么就是冷冷地和他说“和你没关系”,所以他干脆不再问了,又说:“那是不是只能二次开刀了?”
“不用。”
贺逾襄说:“在腹部的下一点位置开刀就行。我看了他的CT报告,他腹腔的肿瘤很小,切完之后疼得也不会特别厉害,顶多一个月。但如果二次开刀,就属实有点小题大做,不仅更危险,容易止不止血,二次开刀还会让他本来就伤过一次的伤口更疼。本来就伤得严重,二次开刀更难恢复了。”
两个人讨论到将近十一点半,贺逾襄和他轮流用那支钢笔在白纸上圈圈画画,过程艰辛,但最终总算是达成了一致。齐峥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打算离开,就听见贺逾襄忽然叫住他:“坐下。”
齐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又坐回去,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对他说:“少爷,我很困,感觉自己风一吹就倒。我真的要回家睡觉了。”
贺逾襄直切正题,从兜里拿出来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递给他:“钢笔留下,卡里有十万,我买了。”
“不行。”
齐峥一字一顿地拒绝完,又说:“你知道我有多喜欢这支笔吗,我找它找了很久,这支笔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而且现在国贸中心已经买不到了。”
“你留着有什么用?”
贺逾襄仍然不死心,抬起眼看着他。
见齐峥不回答,他又说:“你如果真的想要这支笔,国外应该还有售。你把你手里的笔给我,我到时托人给你从国外带两支。”
齐峥还是拒绝:“这支笔到底是别人送的,而且还是李翊送给我的,我还以为他平常看着和人没什么交集不会随便给别人送东西呢。所以既然他送了,我肯定就要好好珍惜,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贺逾襄听完这些话脸立马冷下来,醋意往上涌,语气不是很愉快:“他送你就要吗?”
齐峥满脸不理解:“他送我为什么不能要啊?”
“齐峥。”
贺逾襄忽然叫他。
齐峥转着那支钢笔,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贺逾襄看他的表情十分无语,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脸呢?”
齐峥:……
“我家地下室的超跑,你挑一辆。”
过了一会,他又听见贺逾襄说。
齐峥:?
几千万的超跑说送就送,好像不值钱一样。齐峥听完这句话只感觉眼前一黑,耳朵要聋掉了。
齐峥停下转笔的手,默默地把那支钢笔推过来,说:“其实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这只钢笔我留着,确实没有什么用……”
贺逾襄只觉得他的态度转变之快,上一秒还说自己不换下一秒就同意了,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真心喜欢这支笔。但他没管那么多,拿着笔准备离开,顺便对齐峥说:“周六下午,记得来我家地下室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