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喜悦,让玉宵膝盖打颤。
她扶着墙站稳了,后背贴着墙壁,丝丝凉意钻入四肢百骸。
不料身边的隐年像个没事人一样扯扯她的袖子:“没时间了,玉宵,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向前,谁知道这后面还有什么怪物等着我们。妖魔鬼怪、神仙佛陀,一切皆有可能。”
说着他转身就走,玉宵跟在他后面。一点点昏暗的光,鬼火照亮了前方的路。
玉宵想,隐年总是这么形色匆匆,赶着去生,赶着去死。
真是一个漫漫长夜。一路过关斩将,居然还有这么多挑战在等着他们。
不过,这也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墓道深深,有一段时间,幽长的回廊里只有彼此的脚步声。隐年的呼吸轻浅,等闲听不见,玉宵只能动一动手腕来确认他的存在。
玉宵调侃地想,他真是比鬼还像鬼。只是,幸亏有隐年在,否则这些难关她还真不一定能毫发无损地闯过去。
迎面扑来浓重的妖鬼之气,玉宵顿觉脚步沉滞、遍体生寒。
前方传来隐年警觉的声音:“等等,玉宵,停下来,屏住呼吸。”
玉宵忍不住问:“怎么了。”
刹那间,鬼气大炽,白蜡烛的光越发繁盛了。
她也好将眼前的一幕看个清楚——前方有一处绿茵茵的毒池,正冒着浓郁的毒气。
玉宵蹙眉道:“一眼望不到头,什么毒池,简直是毒海。怎么会这样?这个陵墓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隐年挖苦道,“你不是说,里面藏个了大的吗?喏,大的来了,如你所愿。”
玉宵开朗地说:“要不我们趟过去吧。隐年,该不会对自己的轻功不自信吧?”
隐年笑道:“我倒是想。”
说着扔出一块飞蝗石,落入毒池,嗤啦几声,几缕白烟之后,便再无踪影。
玉宵挑了挑眉:“还有腐蚀性?”伸着脖子看了看:“不好说,也许池子很深,它沉底了呢。这样看来,碰到一点都很致命啊。”
隐年摇头苦笑:“这么大的毒池子,毒性不会强到见血封喉的地步,只是,最好别试。轻功水上漂不是不行,只是不至于拿性命去赌。”
他四下张望起来:“一定有机关。”
玉宵同他一同寻找起来,余光瞥见毒池的绿光里有一抹银色,定睛一看,居然有个小宝箱。
她指给隐年看,隐年笑道:“不错,很有收获,说不定,有什么稀世珍宝藏在里面呢。”
接着他话锋一转:“只不过,我们怎么过去呢?”
玉宵分析道:“重点是,要么这个池子很浅,要么这个宝箱下面有个石台托着。既然如此,此处必有机关。”
说着将目光转向地面,果见有块石砖与众不同:不仅镌刻着花纹,还有一块凸起。
玉宵往上一踩,轰隆几声,一条石道从池中浮起,正通向那个宝箱。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往宝箱走去。
宝箱打开来是个匣子,里面装着两颗丹药。
隐年闻了闻,道:“这熟悉的味道……是避毒丹。”
他塞进口中,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吃吧。”他正色道,“再不吃要中毒了。”
他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了,正好坐在石台上运功逼毒。
玉宵也吃了下去,但她觉得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吸入那些毒气对她没有影响。
左右无事,便也坐在隐年身边,心不在焉地调息。
玉宵之所以这么“无事一身轻”,还是因为此番她无需独挑大梁,需要兜底的人只是隐年。
良久,隐年运功完毕,蓦然吐出一口黑血来。
他抚了抚心口,轻哼一声:“差不多了。”
玉宵心想,就知道你会没事。
隐年含笑看向她:“你怎么也没事?难道你的道行比我还深?”
玉宵笑道:“也说不定……我是百毒不侵。”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中奇毒,不多时就要命丧黄泉,也许正是这种毒救了她。
隐年点头:“我们想到一处去了,你中的蛊毒乃是百毒之王,奇毒无比,什么毒在它面前也要甘拜下风。所谓以毒攻毒,正是这个道理。”
服下了避毒丹,二人心下稍定,只是下一步该何去何从,还是一筹莫展。
苍茫的毒气中俨然有种悸动,二人警惕地互看一眼。
隐年道:“玉宵,你觉不觉得,毒池在震动?”
话音刚落,一条蛟龙从毒池中冲天而起,破水而出的一刹那,毒水四溅。玉宵忙低首掩袖,与隐年双双跃起,方才躲过龙尾的横扫一击。
此中已无枝可傍,玉宵和隐年交换一个眼神,跃身上了低垂的龙尾,顺着坚硬的龙鳞向上爬去。
两人手脚轻快,旗鼓相当。
蛟龙狂怒地甩着尾巴,他们一甩锁链,缠住了背上的龙鳍,牢牢挂住了龙身。
蛟龙跃起,暴躁地腾于上空,他们在急转的眩晕中勉强辨认方向。
玉宵俯视着下方:“隐年,下面有个圆形的齿轮状机关,是个平台。不知道有何用途,但勉强可以落脚。”
蛟龙长啸一声,似要跃入池中。二人皆知退无可退,便纵身下跃。
临跳前,狠狠蹬了龙身一脚,作为助力。
两人急速坠落。恍惚间玉宵看见隐年在风中凌乱的长发,映着一张毒气中依然容光如玉的脸庞,不禁感慨万千。
曾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是同生共死的伙伴。
而他们,竟然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
多希望他们的关系只是清楚明白的兄妹手足而已。
不容她多想,呼啸的风声传来隐年凄厉的叫声:“玉宵!差一点!”
“什么?”玉宵听不清。
“差一点!到不了机关!”
玉宵的心往下一沉,他们离齿轮还有一段距离,无法安全着陆。
眼看着离毒池越来越近,玉宵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她甚至在想,隐年会不会把她踩在脚底下当踏板,然后自己借力大轻功,飞到机关上。
不不不,他们是一体的……她死了他也别想活。
他们从未如此团结过。
可是团结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
也许他们跳得太早了,没把握好落点……
正心急如焚之际,池中蛟龙一跃而起,大尾巴朝隐年不轻不重地一抽,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们送往圆形机关。
二人默契地把锁链往前一送,正好挂住齿轮边缘的横杠。
这就叫做上天眷顾吗?玉宵脸都笑烂了。
九死一生,这才叫做九死一生。纯纯的运气,没有一点人力。
齿轮形的机关平台乍然受力,急速转动起来,两人就像挂在雨伞上的陀螺,转得不亦乐乎。
这一刻,就像他们手拉着手,在空中飞舞着转圈圈。
玉宵想起自己和青棠转圈那一回,如果那一回是浪漫,这一回就是——好笑。
怪诞又好笑。
他们俩面面相觑,从微笑到大笑,从大笑到狂笑,就像在玩什么幼稚的游戏。
一阵疯狂的飞旋之后,齿轮慢慢停了下来,池中石台全部升腾出来,彻底封住了毒池。
二人转得精疲力尽,齿轮停下来之后,他们挂在原处笑了一会儿,方才手牵手跳了下来。
玉宵气喘吁吁地说:“开心又刺激,是不是?怎么样,不虚此行吧?”
隐年梳拢着凌乱的长发,瞥了玉宵一眼,道:“哎,玉宵,你的头发比我还乱……你脸上有个东西,好像是草……”
玉宵摸了摸脸:“哪个地方?怎么会?这里怎会有草?”
“不对……在那儿……”隐年孜孜不倦地指点她,“也许是外面带来的,先前我都没注意。这草还真是顽强,应该是从你头发里甩出来的。”
玉宵找寻未果,隐年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玉宵乖巧地挪过去,隐年替她擦了擦脸,又用手指理了理她的乱发。
玉宵的心狂跳起来,她跟隐年在干什么样呀!她跟隐年,就连兄妹之情都不该有!
问就是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一对各怀鬼胎、互相算计的兄妹,就连一刹那的温情都不该有。
这种温情会带来致命的危险,哪怕一丝的松懈都会让人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