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站在主神圣殿外敲门时，听到里头有些嘈杂的动静，像是撕扯和咒骂声。他怀疑墨烟流在里面，但也不敢就这么冲进去。

如今不敢大部分原因竟然不是怕主神生气，是怕墨烟流看到他的实体后弄死他。

严格来讲，011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他是有实体，但也不是一具可以称之为身体的躯壳——只是一重半透明的剪影。

听见里面说“进来”，011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只有主神一个人。

宿星辰背对着011站在大厅中央，像一块白铁刺在地面上，清冷肃穆。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蓝色显示屏。

宿星辰头发的颜色是天空的颜色，此刻天空刚好浓蓝，他的头发就和显示屏融进了同一个图层。

“主神。”011走过去，发现显示屏上是第一个副本的回溯，声音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你的惩罚领完了吗？”

宿星辰回头，乌色的眼眸中带了点蓝，黑沉沉扫过来，伴随着身上遮天蔽日的压制力，011几乎是一瞬间就跪在他脚下。

他整张脸在光影下深邃而立体，眼角有一颗血红的痣，像被针戳破一个小洞，威严庄重，凛冽圣洁。

“今天是最后一次。”011回答。

“以后再让我发现你敢用电击这种方法控制他，就不只是惩罚这么简单了。”宿星辰抬手扫了一下，显示屏消失在空中。

他声音柔和而散漫，像一阵风，落到人耳中却有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011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主神，我控制不住墨烟流，我尝试过示弱，可他……高兴了就听几句，不高兴就乱来。”

“那就随他高兴吧。”宿星辰靠在楼梯上，淡淡望着门外。

“可万一副本崩坏……”

“如果不能复活他，那我就陪他一起死。”

宿星辰沉声打断：“希望你也有这个觉悟，否则，就没什么用处了。”

“废物么，当然应该被丢进垃圾桶里。”

011手心不断渗出汗珠，最终伏在地上，低声说：“是。”

宿星辰伸出手，手心一团冰蓝色的火光灭掉后，出现一个透明瓶子，里面装了一片剔透的晶体。

“这是他完成副本的奖励，你替我交给他。”

011接过来，小心翼翼问：“您不亲手给他吗？”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宿！星！辰！”

宿星辰指尖一抖，用神力猛地摔上殿门。

“我还有事，先走了。”

宿星辰十分慈祥地拍了拍011肩膀，说：“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我相信你，加油。”

没等011说话，宿星辰倏地一下散在空中，落下满屋星点。

011抱着瓶子站在原地，被宿星辰的慈祥硬控得一脸懵逼。

·

门分明没上锁，却是被一刀一刀劈开的。

011随手把瓶子放进工作台，实在找不到地方藏身，干脆钻进了主神那块显示屏中，将自己藏在墙角里。

墨烟流进来时，手中拿了一把近乎一人高的黑色玄铁制镰刀，那是011第一次见到有神力的墨烟流，浑身散发着巨大的杀戮气息。

门被劈开时，天瞬间阴了，一道天雷劈下来，院前起了火。墨烟流从火光中拖着镰刀走进主神圣殿，脚心踩过的地方留下赤红如鎏金的痕迹，灰烬四散飞扬。

“宿星辰！滚出来！”

011从没见过有人胆敢这么和主神说话。不止是说话，墨烟流把门砍碎这个行为也异常炸裂，换任何一个人来恐怕都要被主神劈成生鱼片。

但现在主神他好像是……跑了。

他确实是跑了，把自己一个悲惨打工人留在这里。

011躲在电子屏中看墨烟流光速一样在主神圣殿四处乱窜，因为速度太快只留下一堆赤金色的幻影，和黑色的灰烬混在一起飘在空中。

宿星辰摆明了打算躲着他。

墨烟流蹿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回到主神圣殿。他的神力是火属性，现在气得眼珠都变成了赤色，011觉得他扫过那块显示屏所在的地方时，都快把自己烧穿了，吓得整个人蜷缩成一个圆点。

“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墨烟流举起镰刀，一刀劈在楼梯上。楼梯先是裂了一道缝隙，没几秒裂缝快速攀爬上整个楼梯，主神圣殿中几十米高的阶梯轰然倒塌，整个大厅骤然间被废墟掩埋。

墨烟流还觉得不解气。他发尾燃起了火光，瞬间爬满整个脊背。墨烟流转过身在圣殿中乱砸时，011只能看到他燃着铺天盖地火焰的后背。

砸累后，墨烟流拖着镰刀沿大厅往宿星辰工作台那边走去。

011瞬时想起自己把玻璃瓶放在那边，急忙喊住墨烟流：“宿主。”

墨烟流身形一顿。

“011？”墨烟流脸上浮出一个十分邪性的笑容，“你在啊。”

“我，我不在。”011身躯一震，又往显示屏里钻了钻。

还好墨烟流没发现这边有个显示屏，011哀叹一声：这支离破碎的系统生涯。

“我就是想告诉你，主神在工作台给你留了东西，他说……他说是给你通关第一个副本的奖励。”

“奖励？”墨烟流冷笑一声，手中镰刀一转，被他扛在肩上，镰刀尖就擦着显示屏的边落了下去。

011感觉自己脚麻了。

“他在哪里？”墨烟流仰头站着，身形消瘦像一道薄刃，锋利挺拔。后背的火焰已经灭了，眼珠还是血红色。

“他……”011知道墨烟流在问主神。

所以他脑海空空，只回荡着宿星辰临走时扔给他的那句话：

[墨烟流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死了。]

“他不想见你。”由于宿星辰临“死”前没把011带走，011决定卖一波宿星辰。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就突然消失了。”

“还能一直藏着不成？”墨烟流冷哼一声，朝工作台那边走去。

刚走过去，墨烟流手心一抖，把镰刀收进身体里。

整个工作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白陶雕塑。

宿星辰会用白陶来造物，也会雕一些没有生命的小玩意，比如给墨烟流的那个挂件。

墨烟流知道这些雕塑是没有生命的，有生命的雕塑在复生前，前额会有一枚红痣，是一种和宿星辰心海链接的证明，也是宿星辰控制他们的手段。

但有没有生命，墨烟流并不在乎。

因为整个工作台上，所有雕塑，都只有一张脸，是墨烟流的脸。他站在那里，仿佛面前立了无数个镜子。

墨烟流由愤怒转为狂暴，一把将所有雕塑推在地上。

“宿星辰！你什么意思！”

墨烟流大吼：“是想告诉我你能做出无数个墨烟流，所以我这一个根本不算什么吗？”

“那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墨烟流拿起旁边的玻璃瓶，举到眼前，看着里边的晶体嗤笑：“这是什么破东西，也配拿来讨好我？”

他正要把瓶子打开，011声音幽幽传过来：“主神说是一颗心脏。”

墨烟流瞳孔一缩，手霎时松开了，在瓶子坠落地面的一瞬间，011心一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化形到墨烟流面前，半跪着抱住了那颗“心脏”。

011抱着瓶子抬头看墨烟流，那双猩红的眼珠撞进他眼里，011吓得满眼恐惧。

墨烟流眼睛却一点点变黑了。

“桑子月。”墨烟流跪了下来，一把抱住011，靠在他颈边几乎是嘶吼般：“哥哥！”

“哥哥，我错了！”墨烟流声音喑哑中带着哭腔：“我不应该把你关进那个地方……”

011彻底愣在原地，他在想要不就趁这个机会假装自己是桑子月，救自己一条狗命。

可是……墨烟流怎么会把他认成桑子月啊？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这些，因为他发现自己怀中抱的那颗“心脏”突然融进了墨烟流的身体，瓶身化成一缕烟雾散在空中。

就在这时，墨烟流的身体突然不住地颤抖，声音呜咽，他撑着011肩膀起来，一手握着自己衣领，因为呼吸过度大口喘息咳嗽。

011惊了一下，扶着墨烟流手臂喊：“墨烟流！关闭五感！”

墨烟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恢复了神力，他指尖捏了个法决关闭了五感，颤抖的双手捂住被撕裂的胸口，踉踉跄跄跪在地上，因呼吸过度造成的窒息逐渐平复。

“你，是011？”墨烟流脸色苍白如纸。

他仔细看了看011这具半透明的剪影，手臂撑在011肩膀上，低头苍凉地笑了：“宿星辰这是找替身找上瘾了吗？”

墨烟流抬头，脸上依旧是藏不住的悲恸。

他用手心拍了拍011那张若隐若现的侧脸，看向他的眼神中透着些可怜。

“不过都是他的棋子。”

“其实主神他……”011刚想说些什么，墨烟流已经走了出去。

011一个人滞在原地，整个人混沌迷茫，空气里裹挟着无边的痛苦和绝望。

他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