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流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听不见后,肉眼可见变得焦躁,他不停揉着耳朵,根本没办法在意周围人说什么做什么,直到将耳朵揉破皮后,又被白大褂按住手。
墨烟流警惕地回缩了一下。
秦暮用手机打字,摆到墨烟流面前:【要拍片。】
墨烟流才算镇静一些。他被带到CT室后安静地躺在床上,被推入仪器的一瞬间,有些迷茫。
盯着眼前纷繁缭乱不断转动的设备,墨烟流的意识仿佛陷入另一个幻境,慌乱,破碎,不知所措。当设备停下时,他的意识又重重回落进身体。
“你可以走了。”医生过来拍了拍墨烟流。
墨烟流安静地坐在床上反应了几秒,才跳了下去。
失去听力后,墨烟流方位感都有些不太好,走路一摇一晃,像喝多了一样。
就这样跌跌撞撞走了出去,秦暮还在外面等他,扶着他手臂把人带回了病房。墨烟流虽然讨厌别人碰他,但实在不适应现在的状况,就没拒绝。
爬上床后,墨烟流缩在被子里靠在床头,有点想回家。
“你可以走了。”墨烟流看着秦暮说。
他知道秦暮能听见他说话,但有时又不那么确定,所以不自觉放慢说话速度,将自己的口型暴露在别人眼睛里。
甚至秦暮没看着他时,墨烟流都觉得自己讲话是毫无意义的。
秦暮看起来没有要走的打算,他低头在手机上敲着什么。
先是一句安抚性的话:【别担心,医生说只是暂时性失聪。】
但墨烟流并不想听这些——或许是因为说话的人不对,墨烟流看着秦暮只觉得烦躁,他宁可自己待一会儿。
秦暮还在手机上敲着,这次像是是长篇大论,他敲了许久才把手机递给墨烟流。
墨烟流往下翻了翻。
【墨教授休息好后,上级准备让您代表审判庭进行一些安抚民心的演讲活动。您也知道最近反叛党行为猖獗,今日暴|乱屠杀了十几位审判庭成员,作为在这场灾难中的幸存者,想必墨教授对反叛党也有很多要抨击的地方。您放心,我们会把稿子写好,到时候您照着念就行。】
果然,尸体有尸体的用处,残废有残废的用处。
“我想休息了。”墨烟流把手机递回去。
很明显的赶客说辞,秦暮也不打算在医院常待。慰问下属这种事情做做样子就好,这人要不是墨烟流,秦暮都不至于待到他醒来。
如此一想,秦暮自认为对墨烟流真是好得不得了,还没走出房间就开始自我感动,外面安排了几个审判庭的人看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门落下后,世界清净下来,黑暗再次扩散到房间各个角落,只剩玻璃窗口落下一缕薄光。
或许因为墨烟流听力超群,突然失去听觉后,其他感官倏地被无限放大。
墨烟流双手放在自己眼前揉了揉,第一次察觉到睫毛扫手心的触感,还挺奇妙。
他用手指拨了拨自己睫毛,软软的很有弹性。
墨烟流终于知道为什么别人那么喜欢拨自己睫毛。
他又捏了捏自己脸颊,又黏又软,触感一绝。
这些墨烟流平时根本注意不到,第一次发觉自己很好摸,居然是因为丧失了听力。
怪不得周围人跟他总是没有边界感。
玩了一会自己,墨烟流觉得有些累了,蜷着身体躺在床上犯迷糊。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刺得他鼻腔疼,墨烟流不由得想裴野在做什么。
还是很想回家,但是现在这个样子,秦暮肯定不同意他回去,提出来说不定还会遭人怀疑。
“011,我还能听到你说话吗?”墨烟流在脑海里小声问。
【宿主。】
墨烟流平时都觉得011很烦,没事从来不找他。现在011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有点悦耳,怪让人感动的。
“还好有你,要不我可怎么活啊!”
墨烟流翻了个身捂住耳朵,问:“你有什么办法治好我的耳朵吗?”
【你这个是外伤,我治不了。】
011安慰他:【没事,就算副本里好不了,等你有神力后也就是一个法决的事。】
这声音突然也没那么悦耳动听了。
“你诅咒我!你居然说我的耳朵在副本里好不了,”墨烟流生气:“我失聪你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有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
墨烟流现在生起气来,颇有些有些撒泼打滚的嫌疑,011觉得他还怪可爱的。
【秦暮不是说了,这只是暂时性失聪,会好的。】
“那万一好不了呢?”墨烟流扯着被角叹气,“好安静啊,什么都听不到。”
“我不想干了,我想回去,你把我送回主神圣殿。”
墨烟流知道这只是玩笑话,011也不可能把他弄出去,于是又改口:“011,你好废物。”
011感知到墨烟流好像有点害怕,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他这样的怪物,011想,就算真的怕什么,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在墨烟流呼吸彻底沉下去后,011想要不要多陪他一会,最终还是退出了程序。
墨烟流脑袋沉得很快,但睡眠很浅,没多久他就闻到有什么味道混进消毒水里——甚至将面前那一堆消毒水气味都压了下去。
一种清冽的味道,很好闻。鼻腔终于没那么疼了,墨烟流甚至张嘴吸了几口,又在睡梦中往那边挪了挪。
一只冰凉的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好冷。”墨烟流嘴里轻念着,缓缓睁开眼睛,吓得抖了一下。
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男人坐在他床边。
“你是谁?!”
慌乱无措这件事放在墨烟流身上就很不搭。
他很少能被吓到“颤抖”的地步,但失去声音后墨烟流仿佛突然被削弱了,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尤其是在黑暗中,在这样一个促狭的环境之下。
墨烟流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向后退去。
裴野摘下一半口罩:“是我。”说完后又把口罩戴好。
“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秦暮在外面留了人。”墨烟流刚冷静下来又开始紧张,推了推裴野说:“你快走吧。”
墨烟流动了动耳朵,可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在这种环境下总是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他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门外,只有眼睛让墨烟流知道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
裴野掌心放在墨烟流脸侧,把他脑袋轻轻掰回来。裴野对着窗口光坐着,墨烟流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能看到裴野的口罩在动。
墨烟流觉得裴野在说话,但又不是很确定,于是把手指放在口罩上,隔着一层无纺布摸了摸裴野的嘴唇。
裴野愣了一下,握住墨烟流的手指问:“墨十月,你干什么呢?”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到底伤到哪儿了?”
墨烟流只能感受到裴野说话很快。
他歪了歪脑袋,问:“你是不是在凶我?”
“你要凶我也说慢些,这样我摸不出来你的口型。”
其实墨烟流压根就没有摸人嘴型这项功能。他只是想尝试些可以听懂别人说话的办法——好像这样做自己就不完全是一个聋子。
甚至他还在做“听”这个动作,虽然毫无意义,但墨烟流下意识就把耳朵凑了过去,潜意识里依旧觉得自己听不见是因为离裴野太远了。
“其实我耳朵炸伤了,听不到你说什么,你要不离我近些?”
裴野坐在墨烟流身边时,让墨烟流觉得黑暗好像往墙角缩了缩,一个人时候那种巨大的孤独和压迫感都消退不少。
墨烟流眼睛亮了亮,又往裴野那边挪了挪说:“你离我近些,我也许还能听见一点点。”
裴野并没有动,只是看着墨烟流,露出的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眼尾痣此刻像冰层上的黑洞。
墨烟流莫名有些失落,他很茫然坐在原地,世界空空荡荡,他觉得自己有些燥,脾气也不太好,很想冲着人发火。
但更多只是觉得有点难过,是一种生命被握在别人手中的无力感。可裴野并不是宿星辰,他只是一个分身,把气撒在他身上也毫无用处,只是徒增自己的笑柄。
“既然你不想说话,就快点回去吧,我还要休息。”墨烟流把被子往自身上拽了拽,顺带着情绪一起掩藏进去。
裴野拿出手机,单手握着敲字,另一只手覆在墨烟流耳朵上轻轻揉了揉。
他把手机放在墨烟流眼前:【还伤到哪儿了?】
“没有了。”墨烟流说,“你回去吧,在这儿会被发现的。”
裴野手心揉着墨烟流耳朵,另一只手依旧在手机上敲着。
【我一个人睡不着,会担心你。】
【所以我在这儿陪着你,你休息吧,不用管我。】
“那万一审判庭的人……”
【没有万一,他们发现不了。】
裴野想了想,又说:【被发现也没关系,我不怕。】
【你也别害怕。】
墨烟流看到的一瞬间,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害怕……墨烟流想,所以我在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