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十分好哄,光是这样就乐得不行,嘶哑嗓子激动地喊“墨教授”。
墨十月不管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营造个人形象方面确实没得说。民众对审判庭大多避之不及,对墨烟流的态度却一向很好。
“我把名字签在哪里?”墨烟流拿着笔问。
女人拍了拍小男孩。小男孩伸出腿,上面打着石膏。
“墨教授,帮我签到石膏上可以吗?”
“好。”墨烟流低头扶着他的腿,写下墨十月的名字。
“谢谢墨教授!墨教授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女人不好意思冲墨烟流笑笑:“墨教授,见笑了。”
“没关系,可以喊。”墨烟流把笔递过去。
小男孩哑着嗓子喊了声“哥哥”,看起来心情不错。
墨烟流跟小男孩妈妈出去后问:“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就是上次居民区的爆炸。”女人叹了声气,暗骂:“反叛党那群人可真不是东西,审判庭也是,这么久都……”
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脸上一惊又扯出笑容:“墨教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介意啊,听说墨教授在爆炸中也受了很重的伤……”
“没关系,我没听见。”墨烟流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他喊你呢。”
女人走后,墨烟流在病房外待了一会。
身在局中人对局外事同样看不清明。很显然裴野倒是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裴野,墨烟流也停在这儿多看了几眼。
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派别,只是一群平民,以人类的方式平凡生存着,是墨烟流口中的“廉价NPC”,在此之前无限趋近于没有生命的死物。
就像站在山顶时,山下的人大多成了蝼蚁。
是墨烟流的眼睛看到了生命,所以才意识到这群人也在以“生物”的姿态活在这世上。
如果他们死掉,也会像人类一样被埋在俗世泥尘之中。
墨烟流待了一会。
他想自己如果会抽烟的话,也能靠在这儿用手指夹根烟,透过氤氲升腾的雾气叹息一声,假装自己看透了生命。
周围慌张繁忙的众人,都披着光带着风,消失在那团雾气里。
但他只能待一会就走,除了性格残暴了些,墨烟流实在没养出什么其他的坏习惯,连喝酒都是一点就醉。
小时候宿星辰从来不让他碰这些东西,长大后墨烟流唯一的发泄途径,就是把某个人当猫薄荷用。
否则就是循环往复将这些事都压在心底。
回到审判庭后,墨烟流按着手机上的密码打开了保险柜,把电脑抱出来,顺手翻了翻保险柜里的东西。
一堆杂七杂八的文件,墨烟流乱摸时,突然跳开一个暗格,他手一颤,小心将暗格门打开,里面是一个面具。
墨烟流把面具拿出来,是一个彩绘的老虎,有些眼熟。
骤然间他反应过来,这个面具和地下城的面具十分相似,上头的彩绘和自己那只兔子面具也大差不差。
墨烟流拿出手机翻找聊天记录,可惜中途换了一次手机,此前的聊天记录都不在了。他发消息给徐瑾,问她还有没有之前视频的记录。
徐瑾默默发来一条吐槽:【是裴野满足不了你吗?】
墨烟流原地翻了个白眼。
他拿出面具拍了张照片,刚把电脑放回去,秦暮突然推门进来。
墨烟流小腿一动,默默把保险柜门踢回去。
面具还放在桌子上。
看来耳朵还没好,墨烟流想。
秦暮扫了一眼,和墨烟流四目相对。做坏事就被这么水灵灵抓到了,墨烟流有些尴尬。
“这是你的面具吗?好可爱。”墨烟流拿起面具在秦暮眼前晃了晃。
秦暮看破不说破:“你从哪儿找到的?”
这个时候把保险柜门踢上还不如没关,显得墨烟流很心虚一样。
“保险柜里,其实我是想,嗯,了解一下顾安的生平,”墨烟流眼珠一转,笑着说:“毕竟是我们最强劲的对手,我记得你的电脑上有理想国所有居民的档案……”
“可我记得这个面具不和电脑放在一起。”
墨烟流没想到秦暮直接戳破,还以为给个台阶该下就下了。
现在看来审判庭和反叛党未必是死对头,完成镇压反叛党的任务,也指望不上秦暮。
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
“很配你,特别符合你的形象。”墨烟流把面具递过去,带些撒娇的语气说:“你能戴上吗?”
秦暮接过来,面具在手中转了个圈,倏地扣在脸上。
“你的面具,也特别符合你的形象,小兔子。”戴上面具后秦暮突然变了个人,一步步向墨烟流走过去。
墨烟流觉得自己有点玩脱了。
“审判长,我们还在办公室里……”
“难道你是想跟我回家吗?”秦暮一附身,把墨烟流扣在办公桌旁,说:“办公室,这地方多适合。”
秦暮手指沿着桌边划到墨烟流身侧,说:“随时都有人会进来,随时都有人能看到,你,和我……”
墨烟流把秦暮推开:“审判长,自重。”
“别装了,能去那种地方,还真当你自己是小白兔呢?”
秦暮摘下面具往桌上一扣:“我管你跟顾安什么关系,又是来我这儿查什么,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待遇不会比顾安差。”
秦暮上前,扣着墨烟流肩膀低声说:“否则,你也知道犯思想罪是什么下场。”
“但你不会跟他们一样。”
秦暮接着威胁:“你会被我抓起来,关在特制的囚笼中,变成我一个人的‘奴隶’。”
看来他也不完全跟顾安是一伙的,至少不知道自己跟顾安已经闹崩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墨烟流说。
秦暮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笑着说:“明天我去接你。”
“嗯?”
“演讲,记得背熟。”秦暮手指扣在面具上轻轻敲着:“尤其是夸我那几句,我想听墨教授亲自夸我。”
“好。”墨烟流出去后敲了敲耳侧。
“011,入侵审判庭监控系统,我要刚才那段的全部录像。”
-
广场上那个巨大的台子,墨烟流第一次来这里是花神祭,他站在台下,台上是一群佛口蛇心的伪君子。
入冬后又下了几场雪,暴|乱过去后整个城市仿佛塌陷成一座孤岛,广播在阒无一人的大街悠悠荡荡。
没一会,人群挤进了广场。台下是一堆厚重衣服包裹着的蚂蚁,头挨着头脚踩着脚,紧一阵松一阵,风也急一阵缓一阵。
墨烟流坐在台上,和那群政客坐在一起。所有人都像吃了毒蘑菇,只有墨烟流一个正常人。
但墨烟流知道,只有他即将成为吃了毒蘑菇的人。
墨烟流面无表情扫了眼人群,走到话筒跟前。
毫无意义的批判和夸奖,机械式的笑容和谩骂,所有人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代码,墨烟流刚昨天才感受到生命存在的迹象,今天又会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活着。
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趋同或反抗,这一刻在墨烟流看来,无疑是反抗。
设定好的代码崩坏,创造出自我意识,远比具有自我意识却选择趋炎附势的“生物”更能诠释活着的意义。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人,冲着台上大吼:“这么长时间都没查出任何关于反叛党的蛛丝马迹,是不是证明审判庭不作为!”
“审判庭一直接受民众的供养,却连暴|乱都无法遏制,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墨烟流看到秦暮猛地站起来,拿出腰间的枪。
砰——
说话者应声倒地,血从他身上不断涌出,剩下的人吓得向后退去。
审判庭的人举着枪,迅速把人群围了起来。
秦暮上前抢过话筒,厉声说:“反叛党混入人群,意图煽动暴丨乱,当场击杀。还有谁有异议?”
“没有异议,那今天的宣讲会到此……”
“等一下。”墨烟流打断秦暮。
“墨十月,你想干什么?”秦暮手心捂住话筒,转身压低声音说:“别想搞什么幺蛾子。”
“放心吧,我是来帮你的。”墨烟流走到话筒前说:“我有反叛党虐杀平民的高清视频。”
他拿出芯片递给秦暮,问:“审判长,可以在这儿播放吗?”
秦暮有些犹豫,墨烟流眉眼一弯,调笑着靠过去说:“审判长还没听说吗?我跟顾安闹崩了,差点死在地下城。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已经考虑好了。”
“你要不要审阅一下,我的考,虑,结,果。”
墨烟流勾了勾秦暮的领子,声音又清又软,像一阵烟雾落下,碰到后你以为散了,却早已无意识溶进烟雾,被包裹的更深。
秦暮身边有顾安的奸细,顾安身边也有秦暮的眼线。
他已经知道墨烟流背叛反叛党的事情了,具体没查出来,也不用查,毕竟墨烟流现在只有审判者这一层身份。
秦暮自信他是为了自己,他总是自信过头,又傲世轻物。
他把芯片接过来,跟那群高层点头示意后,把芯片插进电脑。
视频同步播放在广场大屏上,在第一个镜头出现时,秦暮就觉得不对劲。
那是审判长办公室,视频里的秦暮走进去,墨烟流正在他办公桌前站着,桌上还放着一个老虎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