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流靠在房间床上,举着挂坠绳看那只兔子。虽说只是块碎瓷片,刻的像活物一样,眼睛点了两坨朱砂,看起来就像宿星辰眼角那颗血痣。
有只耳朵已经被温泉水腐化成斑驳的残迹,墨烟流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他拿着绳子末端打了个结,坐起来挂脖子上,还未来得及藏进衣服里,011推门进来。
“桑子……”墨烟流脱口而出的瞬间才反应过来这是谁,改口:“011?”
011手里拿了一个透明的瓶子。他看着墨烟流胸口晃晃荡荡的吊坠,睁着清澈无辜的眼睛问:“你不是说扔温泉里了?你又从温泉取回来了?”
"宿星辰取回来的,我从他那抢的。"墨烟流握着吊坠塞到衣服里。
011瞬间不淡定了,怯懦着问:“你怎么能直呼主神名字!”
“宿星辰宿星辰宿星辰宿星辰宿星辰……”
011把玻璃瓶往口袋一塞,双手捂住耳朵。
“行了不逗你了,来干嘛?”墨烟流胳膊往后脑勺一垫,靠在床头的鹅绒枕上说:“该不会一晚上都不让我歇,这就要进副本了吧?”
“不是,”011小心坐在床边,说:“最近在修复上几个副本出现的bug,所以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进副本。”
“我今天来是给你这个,”011把玻璃瓶拿出来说:“主神让我给你的。”
“这什么东西?”墨烟流接过去举起来看了看。
这个玻璃瓶和上次宿星辰给他心脏的那个瓶子一模一样,只是里面东西不一样。上次那瓶子里头是块晶体,这次是团黑色的雾。
墨烟流把盖子揭开,那团黑雾顺着墨烟流口鼻钻进他身体里。
他倏然间觉得身体中有团火在烧,轻轻闭上眼睛沉着气往下压,甚至能感觉到那团黑雾穿过他全身每一寸骨骼肌肉,最后与自己融为一体。
“主神说这是给你通关副本的奖励,一副骨骼。”
墨烟流睁开眼睛,把盖子盖回去后掂了掂手中的瓶子,唇间轻轻念着:“骨骼。”
“又是心脏又是骨骼,他究竟想做什么?”
011摇了摇头。
“我长得,有那么像桑子月吗?”他轻声问。
墨烟流坐起来,凑他眼前看了看。
随即又躺回去:“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放心吧,你不是他,他才没你这么蠢。”
011眼睛一垂,抿了抿唇。
感觉自己被骂了,又不敢发作……但或许是好事,做个蠢货总比当个聪明人被墨烟流杀死好的多。
“那你……跟桑子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墨烟流闻言冷笑一声,淡淡说:“与其说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如问我跟宿星辰之间发生过什么。”
“那你和主神之间……”011问到一半又不敢说了。毕竟探听墨烟流的事情就够惶惶不安,再打听主神的过去,简直不要命了。
墨烟流沉默许久,缓缓说:“那都是一千年之前的事了,你不提起来,我都以为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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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回到一千年以前,窥探当时纷繁复杂的人类社会,会发现新世界第一批战争机器和旧时代人类被裹挟在同一片土地上,摧毁意味着新建,而新生意味着更大的毁灭。
无数规则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兴起,宇宙的运行和秩序像一台不止不休的机器,每一个文明都有属于自己的救世主。
而所谓神,就是一个多维世界中更高等的文明。他们拥有更复杂的精神世界和更强大的创造力,最重要的是,将一切付诸实践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而其中不乏有造物神的存在,宿星辰就是其中之一。但他所在的世界是宇宙中另外一个空间,一个充满混乱无序,暴力厮杀的空间。
后世人们常把他创造出的空间称作一场无限游戏,但在当时看来,那是一场摧毁性不亚于战争的百鬼夜行。
在这场游戏中,无数生命为了活着而奔赴死亡,却又因为死亡而重获新生。
身为宇宙中高等智慧生命,人类一度成为宿星辰造物的灵感来源之一。
很快,宿星辰发现人类并不是作为单独的个体生存在地球上,他们被一种很奇特的宿命——所谓血缘联系在一起。
那时宿星辰刚收服了一只地球上的生物——一只上古神兽,他说他叫混沌。
宿星辰并不了解混和沌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虽说学习地球文明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但宿星辰就连那一眨眼的功夫都不愿意腾出来——当时的他对于低等文明极其不屑一顾。
甚至连不屑都称不上。人类看到蚂蚁筑巢会觉得有趣,可能因此激发自己的创造力,发明出一些先进的东西,但他们不可能去蚂蚁世界了解蚂蚁的历史和文明。对于宿星辰也是一样的。
“群居”是宿星辰第一次对人类文明产生兴趣。
他就去问那只形状如山,披了一层墨绿色的皮,毛发赤红的的丑东西。
混沌躺在圣殿后院那片空地上晒太阳,睡得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给他瞎出主意:“你这就是年纪大了太孤独,要不养一个放殿里陪你算了。”
过了一百多年,宿星辰又去找他。
“桑子月太无聊了,又呆又蠢。”
“可他很听话啊,乖乖的,也很善良,多好的孩子。”混沌翻了个身,他只想晒太阳睡觉,根本不想听宿星辰发牢骚。
“可他有一次居然在圣殿里睡着了!我连着一个月都没敢踏进圣殿,总觉得里面有什么脏东西在迫害我。”
“你这就是洁癖,”混沌喃喃说:“你要不喜欢他,再养一个呗……”
他纯粹是嫌麻烦,但宿星辰听进去了。
宿星辰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不喜桑子月。他分明刻得很认真,模样性格都是自己能想出最好的,就连名字也琢磨了许久。
实在想不明白,宿星辰心烦得要命,想不如随手捏一个算了。简单过了过脑子,连刻刀都没下,就咬破手指,在那块白瓷上滴了滴血。
门一关,任他自生自灭去了。
再回来时,墨汁散在地上,一团黑色的薄烟在案板旁绕着。
一个男孩趴在案板上,顶着一头毛茸茸的白发。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宿星辰的瞬间往后一缩,眼睛赤红如火,宿星辰觉得他像只兔子。
他生来就是十八岁成人的模样,但心智却还是个孩子。宿星辰单膝跪下去揉了揉男孩的脑袋,男孩往他手心里蹭了蹭,眼睛慢慢变回墨色。
那是墨烟流第一次见到宿星辰。
宿星辰单手就能揽着腰把自己抱起来。
墨烟流伏在宿星辰肩头,闻到一股清甜好闻的药草香,不由得抱更紧,莫名舒服安心。
就因为这丝甜味,他觉得眼前这个神肯定是个好神。
这个“好神”抱着他走出去后,一甩手将墨烟流丢下了台阶,“啪”一声关了殿门。
那时候墨烟流甚至还不会说话,就感受到了这世间最大的恶意。
墨烟流在台阶下打了个滚,一脸懵|逼坐起来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没缓过神。
缓过神的第一秒,他当下就炸毛了。
如果一个生命刚刚诞生学会的第一种情绪就是生气,那注定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是什么善茬。
墨烟流当即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去一头撞在门上。宿星辰刚躺下就听见外面“咣当”一声,推开门一看,墨烟流坐在门口抬头瞪他,双手捂着头,泪还在眼眶中打转。
宿星辰一脸冷漠:“你撞什么门?”
墨烟流没回答他,不是他好欺负,但凡当时会说话,墨烟流都得把宿星辰从头到脚骂一遍。
但他不会,只能瞪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抬头看宿星辰,满眼都是愤怒。
“你还生上气了?”宿星辰有些不满。
墨烟流用力点了点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顺着脸颊落了下去,墨烟流根本不觉得委屈,他纯是撞疼了。
宿星辰见他哭,还以为墨烟流委屈。
他自己给自己洗脑:
自己捏出来的,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还是个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一直哭也不是办法,要不哄一下?
“啪”一声,宿星辰再次摔上了门——我可是主神,哪有闲工夫哄小孩?!
宿星辰皱了皱眉,正当上楼时,门上又咣当一声。
没完了这小孩!
宿星辰打开门,掌心一个法决就要砸下去把墨烟流彻底回收,砸到头顶又怔住了。
这双眼睛真漂亮,宿星辰想。
他把墨烟流放在脑袋上的手扒拉下去,又揉了揉墨烟流头发。
声音也缓和了些:“你想进去?”
墨烟流点了点头。
宿星辰脑袋里又飘过那个念头:他太漂亮了。
眼睛里像藏了整片星河,但宿星辰从不觉得星河有什么好看。活得久了,世间万物,他都觉得没什么意思。这片星河只是因为落在墨烟流的眼睛里,才会变得漂亮。
最终宿星辰败下阵来:“你进来吧。”
墨烟流就在那个晚上,住进了主神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