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流很久都没再去主神圣殿。
他每天都跟桑子月混在一块,桑子月总喜欢捣鼓一些没用的废料,比如前段时间他突然喜欢上养小动物,就偷了些主神的白陶刻了两只狗。
宿星辰总觉得桑子月很蠢,但墨烟流跟桑子月待时间长了却发现他其实很聪明,主神会的事情他都会一些。
墨烟流什么都不会,他也懒得学,就爱找个舒服的地儿歇着,看桑子月成天忙碌。
不仅如此,墨烟流还爱瞎指挥,桑子月被这个魔王气得心脏疼,冷着脸许久没搭理他。
墨烟流最怕见的就是桑子月这副模样,后来也不敢再折腾他了,只能改逗那两条狗。
可惜好景不长,有天早晨墨烟流一睁眼,那两条狗变成了两只猫,瞪着幽森墨绿的圆眼睛蹲在墨烟流身上看他,差点给墨烟流送走。
墨烟流提着那两只猫的后颈去质问桑子月,桑子月一脸无奈说:“主神嫌那两只狗太黏你,就把它俩变成猫了。”
那两只猫倒是不粘人,只可惜逗了几天,后来墨烟流也没再见过它俩。
桑子月歇不了两天就又爱上了做黑暗料理,还特别喜欢让墨烟流尝,他要不吃桑子月就一个人生闷气。
墨烟流特想劝他老人家多歇两天,可桑子月说,歇几天挺爽的,可歇久了就会烦躁,还是得找点事情做。
墨烟流不一样,他歇久了只会更爽,一直歇一直爽,就是不能总在一个地方歇。
所以他待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还是得回主神圣殿。主要是因为桑子月做饭实在太难吃,他真是有些遭不住了。
桑子月也挺乐意把墨烟流送走,这样他再养狗就不会被某些人强行变成猫,所以他连夜推着墨烟流离开了自己的住处。
墨烟流回圣殿的第一晚,天暗得早,云沉得像块黑铁,很快起了风,风里裹着雨,雷声落下去时,墨烟流胸膛有根肋骨很疼。
主位神心情差的时候,他所掌管的区域天气就不太好。不过也不绝对,也有可能宿星辰只是觉得他家后院那群食人花口渴了。
但雷一直往下砸,墨烟流莫名有些担心他。
在楼上待得有些烦,墨烟流下楼倒了杯水喝,席地坐在大厅里,圣殿很高,穹顶是半透明的琉璃,映出一团深蓝色的水纹。
四周纷繁复杂的壁画绘制了一个辉煌古老的众神时代,每当太阳落山时显得庄重肃穆,但此刻已经看不清了。
墨烟流只记得宿星辰在哪个位置。曾经他还调侃过,最自恋的神就是自己家穹顶上最显眼的地方要刻上自己的画像,那时宿星辰说,他原本就是最配得上那个位置的神。
黑色的长袍上挂着鎏金的星辰满月,淡金色偏灰的长发,戴着黑色皮质手套,一手举着星盘,一手握着书。
墨烟流看着宿星辰的头发想,刻壁画的那天,天气应该也不太好。
其实他的模样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被一眼看到。
墨烟流盯着壁画看了一会,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他猜是宿星辰回来了,刚起身门就被推开,一声天雷砸下来,映得门口亮如白昼。
宿星辰单手提着一把剑,满脸是细小的伤口,雪白的衬衣被染了一层血。
他也没想到墨烟流在这里,怔了两秒,手一挥,收剑的同时那件黑色的长袍披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变成那副壁画的模样。
宿星辰跟个没事人一样将门关上,与墨烟流擦肩而过,声音冷冽:“还知道回来。”
“你受伤了?”墨烟流有点没反应过来。
自古只有宿星辰折磨别的份,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他。
如果宿星辰没特地用长袍挡着,墨烟流都不会觉得那一身是他的血。
宿星辰没搭理墨烟流,径直朝楼上走去,墨烟流愣了一会跟上去,去触碰宿星辰时被他周围的蓝色光纹烫了一下。他闷哼一声,手心皮肤焦了一大片。
他才知道那是团蓝色的焰火。
宿星辰听到声音回头:“怎么了?”
墨烟流把手藏在背后,摇了摇脑袋说:“没什么。”
“给我看看。”宿星辰手心朝上伸过去。
墨烟流发现他把周遭的火焰收了回去。原本隐没在焰火中的脸变清楚,皮肤病态的白。
那一刻墨烟流确定血就是他的。
墨烟流把手放在宿星辰手心里,宿星辰眉心一蹙,没说什么,只是握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楼上,又把手松开说:“回去吧。”
墨烟流把手心抬起来,发现那团烧焦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常。
“那你……”他一抬头,宿星辰已经过一个转角消失了。
墨烟流本就有些担心,胸膛有根肋骨总在疼,让他更是慌乱。他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想也没想就推开宿星辰的房门。
宿星辰面对着他坐在床上,外袍披在床边,衬衣解开,清晰可见里面狰狞的伤口和血迹。
他见墨烟流进来,迅速系上扣子,把外袍披在身上,声音里带了些怒气:“你又想干嘛?”
“宿星辰,”墨烟流坐到床边,“你受伤了?你干什么去了?”
“跟你没关系,回去休息吧。”
宿星辰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
“你伤到哪儿了?”墨烟流向来不听话,也不在这一时半会。
他上手去扒宿星辰的衣服,宿星辰有些不耐烦地把人推开。
“让你走你没听到吗?”
“可你受伤了。”
“我又不会死。”
“可你会疼。”
“我也不会疼。”宿星辰抬眼看他,眼里是冰冷的浓蓝。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是神,不会死,不会疼,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和感知都没有。”
“你胡说,”墨烟流指了指外面说:“壁画上的很多神都死了,你会死,也会疼。”
“就算你可以关闭五感,暂时忘记疼痛,但伤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你嘴唇都没有血色了,额头上还有汗珠,手指也在发抖……”墨烟流一点点举证。
宿星辰觉得很烦躁,墨烟流现在的样子,只能用不依不饶形容。
宿星辰把肩膀上的外袍推下去,一把拽开衬衣,一颗扣子瞬间崩落在地上。
他露出肩膀说:“伤口已经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窗外雷雨交加,一道闪电落进来,刺在二人中间。
伤口已经愈合,主神身上的伤口本就愈合很快。只是他看起来依旧很痛苦。
墨烟流不太明白,他把手指轻轻点在宿星辰肩膀上。
宿星辰忍不住闷哼一声,迅速把墨烟流手拍下去,胸膛连续不断起伏。
“别碰我。”宿星辰呼吸有些乱。
墨烟流皱了皱眉,他有些生气,于是问宿星辰:“我碰疼你了吗?”
“没有。我说了我不会疼。”
“那你凶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你怎么莫名其妙的?”墨烟流故意又将手指放在宿星辰那道伤口上,语气也有些冷:“我不可以碰你吗?”
宿星辰握住墨烟流的手腕,与他直视:“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什么意思……”
“你有这种情绪吗?墨烟流,你看到我受伤会觉得难过吗?你根本不懂得这些,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喜欢你?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宿星辰仿佛在控诉墨烟流的罪行般滔滔不绝,墨烟流一时被他说愣住了。
“你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得不到就非要作到拥有为止,可我一定要全部都给你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让你别再碰我了,你为什么不听?”宿星辰厉声说。
他眼睛里藏着浓烈的痛苦,话音冷得发抖,连身体都在颤抖。
很多年后墨烟流经常会想起那一天。他想如果是后来的自己面对当时的宿星辰,他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但墨烟流当时还小,住在主神圣殿中,就算再疯再魔头,每天面对的也无非是那几个人,他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除了桑子月的数落,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
反正当时的墨烟流忍不住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怎么也控制不住。
宿星辰边说边后悔,长篇大论说完已经眼睛一闭等死了,他想着按墨烟流的脾气,好容易说出“担心”这么个词,居然还被他怼了一通,应该当下就想把他给拆了。
结果却听见细微的抽泣声。
他一睁眼,墨烟流在他面前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嘴里还恼着说:“这东西为什么一直从我眼睛里落下来?”
从出生到现在几百年,墨烟流第二次哭,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显得自己又弱又废。
墨烟流为了不在宿星辰面前示弱,起身便要走。
宿星辰知道自己应该放他走,说了那么一堆有的没的,目的不就是让他走。
但脑子里是这么想的,手却已经伸了出去,宿星辰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握住了墨烟流的手腕。
他以为剜掉那颗心脏有用,可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宿星辰没办法控制自己,只能借口说那种感情不过是对被造物的怜悯。
可宿星辰哪来的怜悯心。他不爱任何东西,死物活物对宿星辰来说,不过就是用来占地的。
跟那颗心脏压根就没关系,宿星辰明白,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或许从一开始墨烟流就不一样。
因为自己承受不了这个结果,所以就去欺负他,就算宿星辰对这种事情再愚钝,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对不起。”宿星辰见墨烟流哭,情绪倏然间爆炸,一滴泪顺着他眼角就落了下去。“我没那么想,是我说错了。”
窗外雨下的更大了,像弹珠般砸在窗棂上。
墨烟流咬了咬后槽牙,用宿星辰的话回击他:“所以你要我原谅你?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可我一定要给你吗?”
宿星辰全身就像被碎刀片又划了一遍,他声音发颤着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我不明白,我们原来不是这样的。”墨烟流低头看他,看向宿星辰时,他觉得宿星辰的痛苦甚至漫进了眼底。
一向都是宿星辰高高在上看着别人,这是第一次,墨烟流站着,低头看宿星辰,几乎是他印象中宿星辰唯一一次抬头。
宿星辰就连抬头的模样也傲不可攀,可墨烟流觉得他今天很脆弱,有一种撕扯的灵魂挣扎着呐喊的绝望。
终于,宿星辰嘶哑着嗓子说:“因为我喜欢你,是藏着欲望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