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吹过,月明归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源玉轩只剩下自己和贺兰燝,以及一名待命的侍女,那贺兰燝已经醉得趴在桌子上,不知是否睡了过去。
月明归冲那侍女笑了笑,指着贺兰燝说:“他喝多了,我这就带他回去,姑娘不必在此候着了。”
遣走侍女后,月明归方去摇那贺兰燝,后者没有反应,白皙的脸颊通红滚烫,看起来有些好揪。如此少年郎,自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今日那种场面,也是为难了他。他却没有抱怨,坚持完成任务,让月明归对他有种刮目相看之感。
“喂,贺兰燝,醒醒,我们该回去了。”月明归在他耳畔轻声道,许是口中呼出的气有些挠人,贺兰燝翻了个面,继续睡。
“哎,难不成还得让我背你回去啊?你这小屁孩,真是会给人找麻烦。”月明归为难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扶着贺兰燝,将他背在自己背上,踏着嘎吱作响的木质栈道,一步一步往府外走去。
这才刚走到门庭,月明归便累得气喘吁吁,好在接他们过来的马车以及赵雍还在外头等候,见了月明归背着贺兰燝出来,赵雍赶忙上前搭手,一番折腾下,月明归和贺兰燝都坐上了马车,累得月明归腰酸背痛。
月明归没好气地戳了戳贺兰燝的脸颊,说:“我上辈子欠你的啊,臭小子!”
马蹄嘚嘚敲击地面,车轮辘辘,伴随寂静的黑夜,往清雅阁奔赴而去。
*
翌日,贺兰燝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一看四周,环境虽陌生,但也认出了这是他在清雅阁的房间。他翻身起床,门外侍女伺候他洗漱宽衣,他倒是毫不认生,在家中被伺候惯了,便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别人的服侍。
月明归见已是日上三竿,便想来叫醒贺兰燝,刚走到门口,便见得贺兰燝身姿挺拔地站着,侍女正在替他系腰带。
少年郎本就生了一张俊朗无双的脸,形体近乎完美,浑身上下透露的气质高贵,侍女亦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副红着脸的娇羞模样,傻子都看得出她的心思。
倒是他杞人忧天了,月明归这么想着,扭头便走,刚好被贺兰燝看见,便被他叫住。
“喂,月神棍。”
月明归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被人叫做神棍的暴躁心绪,回过身去朝贺兰燝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贺兰燝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问:“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不然呢?”月明归反问,“世子爷,您昨晚是只喝酒不吃菜,你知道我把你背回来多累么?”
贺兰燝上下打量了一下月明归的身板,消瘦无力,大抵他一个拳头就能将他揍晕,不由得叹息道:“月明归,不是我说你,你好歹锻炼一下自己,不然我怕你哪天猝死在街上。”
“不牢您挂心,小姑娘还在等着你。”月明归说着,目光看向贺兰燝背后。
贺兰燝似乎这才意识到那侍女的存在,也不知是真没注意她眉眼中的暗送秋波,还是注意到了却不在意,只沉声吩咐:“你先下去罢。”
侍女悻悻然,只能离开。
等只剩他与月明归二人时,贺兰燝方问:“昨日你与侯将军聊了许多,可打探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昨夜贺兰燝以酒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停尸房所见一切,前面还能听月明归与侯崖讲话,到后面脑子几乎完全浆糊,他们说什么便也不知道了。
月明归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侯城主你觉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忠诚良将,大斓之福。”贺兰燝大大方方地评价道。
“我且说一件事,你自己评判。”月明归道,“昨夜我向他提及了安涞镇刘家,他说自己与刘家不熟,但却因刘家之人被杀而震惊了许久。即便城主心系百姓,但那种神情也绝对不是一个不熟的陌生人可以流露出来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侯将军与本案有关?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贺兰燝气恼月明归的无端猜测,为此下意识提高音调,以此来反驳月明归,整个人就像只被激怒的斗鸡,那般咄咄逼人,气势凶猛。
“你先别激动,我也不认为侯城主会与案子有关,但我觉得他知晓一些事情,却不肯告诉我们,而这,很可能是破案的关键。贺兰燝,我相信你自有自己的判断,不必别人说三道四。”
贺兰燝这个人,心思单纯直接,嫉恶如仇,这是月明归与他相处之下所认知的。眼下他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相信贺兰燝会有自己的判断。
贺兰燝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说:“我这就去找侯将军。”
“且慢。”月明归将其拦下,说:“去之前,你得随我先去万仙驿,昨日他们去安涞镇调查,兴许会有所发现,知己知彼才有胜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我分开调查不是更快么?怎么,跟着我久了,我不陪着你便不习惯了?”
月明归叹息一声,在贺兰燝脑门儿上重重敲了一下,说:“贺兰燝,你这个猪,能不能动一动脑子,哪怕稍微动一点?”
贺兰燝揉着被敲疼的脑门儿,吼道:“我哪里不动脑子了,月神棍,你什么意思?”
月明归却不予理会,兀自出府往万仙驿而去。
月明归与贺兰燝在万仙驿外遇上了万不歧,他正闷头往里走,贺兰燝叫了他一声,他却好似没听见,兀自进了万仙驿。被忽视的贺兰燝气得牙痒痒,心想总有一日要将这不懂礼数的家伙揍服。
三人前后进了万仙驿,恰好迎面碰上全长续,他满脸堆笑,说道:“诸位,我正说要去寻你们。”
“可是昨日调查有了发现?”贺兰燝迫不及待地问道。
“正是。”全长续道,“若水所言之事确实不假,当地人都说这事乃巨刀门掌门次子郎权望所为,但碍于巨刀门之势而不敢多言。”
“郎家有二子,长子隆寡言,深居简出,次子望和善,宽以待人。要说此事乃郎权望所为,委实有些反常。”月明归道,这些都是他从许多人口中听到的关于郎家二子的评价,一人言未必真,众人言难以假。
贺兰燝嗤之以鼻,说:“这世上伪善之人还少么?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之人数不胜数,依我看,郎权望作恶在先,刘家人见郎伏要传位给他,才会在传位前夕灭其满门,这就叫做恶有恶报。”
“贺兰燝,此事还未有定论,你如此果断,难免先入为主地犯下过错。”月明归劝道。
可这贺兰燝却并非是个善于听劝之人,月明归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说,难免驳了他面子,于是他气鼓鼓地说:“就你聪慧过人,别人都是傻子!我自己去查,不要以为这世道离了你便不行了!”
说罢,贺兰燝扭头便走,果断坚决。月明归也无法,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
想来贺兰燝会揪着刘家这条线不放,那么月明归觉得自己便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眼下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需要去调查。
思及此,他去寻了韩若水,问了些问题之后,便出了万仙驿而去。
月明归在大街上行走着,总感觉背后有人跟着,一回头,便瞧见万不歧那张冰块脸。万不歧见他回头,也不躲避,光明正大地被他看,甚至还脚步不停地朝他走近,丝毫不觉得有不妥之处。
“万兄,为何跟着我?”月明归问。
万不歧不语,目光沉沉地盯着月明归,后者被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见撬不开万不歧的嘴,便索性放弃,继续朝自己的目的地走,任他万不歧跟着便跟着。换个角度想,去那种地方有万不歧跟着,兴许并非坏事。
约摸一炷香后,两个人在一座楼宇前停住,只见门匾上书“万金楼”四个鎏金大字,不曾入内,便已听见楼内喧哗。
万不歧望了一眼那楼宇,沉声问月明归:“你寻韩若水便是问询此地?”
月明归一笑,说:“此地有三层,地上一层为赌坊,日夜销金,赌徒众多,二层买卖消息,上至仙门,下至俗尘,无一不通,号称敢与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知渊阁并肩,至于这第三层,位于地下,不可见光。”
月明归说罢,侧眸看了一眼万不歧,恰好迎上他的目光,便又忙将视线挪开,补充道:“这些都是韩姑娘告知于我的,若想寻蚀骨水和万丝血的线索,非此地莫属。”
“但却并非所有人可入内。”万不歧一语道破重点,像这种位于暗处的地方,断然不可能什么人都能进去,否则万仙盟的势力早渗入其中了。同时也说明,月明归与万不歧此番若想混进去,必然风险极大。
要知道,这见不得光的地方,做的都是万仙盟明令禁止之事,它有个常用的名字,叫做黑市。
只见月明归神秘一笑,说:“山人自有妙计,随我来便是。”
甫一入门,喧嚣震天,赌徒叫嚣着,呐喊着,疯狂着,眼眶猩红,兴许连自己是谁都忘却了,满腹心思全在赌桌之上,像月明归与万不歧这种神智清醒之人走在其中,便显得格格不入。
两个人在赌徒之中穿梭,一点加入其中的意思都没有,很快便引起赌坊注意。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笑盈盈地朝他们走来,问道:“二位,可是这玩法不合心意?”
月明归深深叹息一声,只摇头,不说话。
那男人疑惑,便追问:“二位,若是有想玩的,也可以与我说,我自帮二位安排得妥妥当当,保管你们玩得痛快。”
月明归又犹豫了片刻,冲那男人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而后在他耳边轻声说:“实不相瞒,我是别人介绍而来,有些特殊需求。”
那男人压低声音问道:“有何需要?”
月明归不语,只是伸出食指朝下一指,男人即刻明白过来,脸色一变,只说了句“随我来”,便领着二人来到后院的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