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之事如覆水，月明归不想再提，他脸上释然，对万俟空说：“你若真想查清事情真相，那便祝你好运，我是不能了，这种危险之事我若离得远些，兴许尚能多苟活几日。”

“我不准你说这种丧气话！当年死了那么多人，尸横遍野，惨绝人寰，我认识的季云初不会不想知道真相！”

月明归的脑海里下意识想起了当年惨状，天魇宫火光滔天尸横遍野，几乎无从下脚，每每想起，月明归便只觉心脏钻心地疼。

不是心疼天魇宫的覆灭，他向来不是贪恋权力之人，他所心疼的，是那几百条鲜活的生命。

“对啊，季云初或许不会，但月明归会。我重获新生之后，本忘记了所有，样貌也有所改变，直至十八岁那年，我才逐渐想起前世事。所以你看，我根本就不是季云初，只是有他记忆的月明归，如此而已。”

像是为了给自己以心理暗示，好让自己过得轻松些，月明归总是这么告诫自己。

“你当真敢说再不管当年事了么？你告诉我这些无非是想说服你自己，可你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又遑论是我？”万俟空逼问，“罢了，我会给你时间，若你想通了，我们再来讨论此事。眼下我会封印你的修为，只要你不滥用法术，便还有时间。”

万俟空说着便要运功，月明归忙制止道：“不必了，我自己设了封印。”

“你自己设的封印可随时自行解除，你莫非还想偷偷使用？”

“大哥，我都这样了，你还是给我留点面子吧！若让世人知晓季云初体内有万俟空所设封印，我还怎么混？行了，我不会用法术的，我比你更想我自己活着，况且有你和贺兰燝在，也没我出手的必要不是么？”

万俟空终是作罢，转而问道：“窦勿遗献给你的乾坤匣怎会落入旁人之手？那人你可认识？”

月明归道：“当年天魇宫被袭时大乱，很多东西在那时便遗失了，乾坤匣想来也是，我不曾设禁制，任谁都可以捡来使用。至于今日那人，我不认识，许是仙门中人，亦有可能是我天魇宫人。”

“这万金楼幕后之人修为不低，加之他有乾坤匣，怕是也参与了当年天魇宫被袭一事。若想得知真相，还是得找到此人。”

“以你我现在的状况可打不赢他，你可别乱来，莫要连累我。”

万俟空并未借机奚落他，而是说：“巨刀门一案中牵扯出了宦雀的万丝血，以及窦勿遗的乾坤匣，对于此，你可有想法？”

天魇宫南护法宦雀善毒，西护法窦勿遗善器，如今他们所擅长之物皆出现在本案之中，难免让人生疑，但凡仙门知晓此事，都会以为天魇宫卷土重来。

月明归作何打算姑且不论，光是这杯弓蛇影，也会让天下大乱，人心惶惶。

“只怕这两样东西都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月明归道。

他虽不言明，但言下之意却是他对宦雀和窦勿遗的信任。这两人万俟空都见过，曾在南祸岛上拼死护季云初，算得上有情有义。

“那你有何打算，继续留在罪清峰么？”月明归又问。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始终认为当年之事与仙鎏脱不了干系，在查清之前，我会以万不歧的身份继续留在那里。”

万不歧说着微微一顿，才继续说：“当年东护法伏巍在大战中身死，其余三护法虽早已销声匿迹，但他们绝不会放弃寻你。”

伏巍善战，却在南祸岛一战中为护季云初而亡，跌入大海，尸骨无存。

“伏巍……”月明归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种难以言明的悲怆情绪油然而生。

万俟空不再逼问，撤了子虚境，两人回到了现实当中，月明归还躺在床上，万不歧则以握住月明归手腕的姿势坐在床边。

两人相视无言，万不歧起身离去，他不住清雅阁，还住在外面的一家客栈。

月明归翻了翻身，决定不去想那些事，睡上一觉再说。可他翻来覆去，到了下半夜也没能睡着。忽然，他嗅到空气中多了一丝陌生的味道，等他睁眼，便见到一把明晃晃的刀悬在头顶上空。

说时迟那时快，月明归本能地往床里面一滚，躲过了那挥下来的刀。紧接着，那刀再次袭来，月明归灵活地翻身而起，一跃便来到地面，拔腿就跑。

可那黑衣蒙面人俨然比月明归一个病秧子更灵活，几步便追上月明归，拦在了他身前。月明归这时才看清那人手上戴着手套，如此行为，倒与他所推测的一致了。

那人很刻意地不用法术，想来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只因一旦用了法术，周围有灵气波动，贺兰燝便必然察觉。只是这人忽略了一个事实：一旦发出动静，也会惊动贺兰燝。

“贺兰燝，救命！”月明归大呼。

那人双目一瞪，准备快速解决月明归，好逃离现场，便挥刀砍向他命门。

忽然，一道金光穿门而来，打在那刀上，让其偏了几分，月明归才得以脱逃。

紧接着，贺兰燝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手持凌雾剑刺向那黑衣人。黑衣人见已经惊动贺兰燝，便再无隐藏的必要，也开始使出真本事，与贺兰燝从屋内打到屋外，一时间不分胜负。

可几个回合下来，贺兰燝还是占了下风，那人修为竟在贺兰燝之上，只怕已至化神，之所以前来杀月明归时不愿惊动贺兰燝，想必也只是为了省去这一场战斗。

他的目标是月明归，想来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们的调查进度，如今急着杀人灭口，便已说明月明归离真相不远了，他着急了。

除此之外，月明归发现他出招不稳，颇为虚浮，就像这身能力是强加在他身上的，他还未能完全把控。

这么想着，月明归便明白了什么。

“贺兰燝小心，他用了玲珑鼎！”月明归高声提醒道。

可这提醒已经晚了，贺兰燝终究不敌，被那人一掌打中胸口，败下阵来，吐了好些鲜血。即便如此，他还是将月明归护在身后，对他说：“我拖住他，你快走！”

“不行！”

“去找玩不起！”

贺兰燝面对如此危机，倒比他平日冷静，可月明归明白，若当真任由贺兰燝拖到他带万不歧来援，只怕不死也会重伤。

眼看那黑衣人又来袭，贺兰燝再次持剑而上，一番打斗，再次败退，捂着胸口又吐了一大口血出来。贺兰燝在新一代年轻人之中修为绝对不低，只是眼前这敌人用了手段提高修为，贺兰燝难免不敌。

少年郎毫不屈服，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眼神坚定地看向那敌人，忽而嘴角扬起一抹笑，显得那般肆意桀骜。

“那就去死吧！”少年用不属于他的阴冷声音说道。

紧接着，只见他浑身冒出金光，就连双目亦是，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化作一道光朝那敌人袭去，气势汹汹。

月明归一眼便看出这是金佛寺住持远悟大师的招式光明咒，此咒可凝聚日月之力，瞬间提高攻击能力，但也仅能用上一次，若这一次不能击退敌人就麻烦了。

这贺兰燝既会昭容峰的玄极剑法，又会远悟大师不外传的光明咒，月明归不知他还留有多少惊喜给他，少年郎当真好资质，好资源。

那光明咒果真厉害，一击便中那黑衣人，伤势不轻。可分明应该是极疼的伤，他却仿佛感知不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更不打算就此停手，非要杀月明归不可，而贺兰燝使出这一招之后，已经无力反抗了。

“贺兰燝！”月明归跑向贺兰燝，此刻他只能以剑支撑方能站稳，月明归忧心忡忡地扶着他，感知到他身体的虚弱，明白他已是强弩之末。

“快走！”可他还不忘让月明归先逃。

大概就是这一瞬间，月明归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眼前的少年用他的方式恪守着他的道义，即便初出茅庐涉世不深，也不被黑暗击败，坚持心中所想，又何尝与当年的季云初不像？如此少年，理当活着，而不是为了他这么个将死之人受创。

思及此，月明归神色一凛，手已悄然握拳，血脉流转，筋络疏通，只需片刻，他便能冲破他自己设下的封印，只是不知该如何与贺兰燝解释。

他本想明日再去揭穿那凶手真面目，如今看来，倒是不用再等了。

可就在月明归即将出手的前一瞬间，忽见一张金色大网从天而降，直逼那黑衣人而去。随后无数把利剑自四面八方而来，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

局势瞬间扭转，月明归与贺兰燝都能感知到来者修为最起码也是化神下，比那黑衣人还要高上一筹。

月明归当下便停止了冲破封印的行为，准备静观其变。

黑衣人自然也能察觉来者修为，也明白苦战下去即便不交代在这里，也会暴露身份，于是他一刀破开那金网，身体直冲云霄，成功避开了无数利剑的袭击，往远处逃遁。

那金网之主见黑衣人逃跑，无意穷追。而后只见利剑合一，金网收缩成一个光点，皆朝其主方向聚拢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