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为首的捕快一张一合的嘴,沈容端一言不发。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出长鞭。
那长鞭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烁着如水流畅的光华,纹路细腻,势不可遏。
轻轻一抖,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金光,随即“啪”地一声脆响,空气仿佛都被撕裂。
鞭影如成千上万条同时呼啸而出毒蛇般,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深痕。
鞭风带起的气流仿佛聚拢了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般发出哭嚎之声,让周围的捕快们闻之心惊、手脚发软。
“呼呼”风声不断,那长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沈容端的掌控下灵动自如、迅猛无比。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凌厉的气势。
捕快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后退避让,不敢轻易靠近。
虽然他们都在传闻中听说过沈容端的鞭法,亲眼见识却是第一回。
果真是神乎其技、超神入化。
沈容端稳如泰山,长鞭在她手中翻飞,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她牢牢护在其中。
在这一片紧张的气氛中,只有沈容端依然从容不迫,目光如电,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瞄准众人面面相觑的时机,她后退几步,脚尖轻点、身法如风,飒沓如一道雷霆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驿卒们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闪身到了官驿里,蜻蜓点水般踏过楼梯、穿过长廊。
正当她反身一脚踹开房门,拿起行囊时,走廊也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
是追着她赶上楼的捕快们,将房门重重包围。
沈容端冷静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在窗户上停留片刻,冲向窗台,跃出窗外。
陈氏目瞪口呆地在马上遥遥看着月光下的沈容端从二楼一跃而出。
她在空中行云流水地转身,飞快地踏着沿路的房子上的砖瓦,向她疾行而来。
在快近陈氏时,沈容端灵巧一蹬,飘然落于马上。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但沈容端的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迅速平衡住马匹。
她双臂有些使不上力气地努力环抱住陈氏,将她固定在自己身前;冰凉的手覆上陈氏的手,一抖缰绳,调转马头,似飞箭般奔去。
陈氏头顶被沈容端瘦削的下巴抵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耳边风声呼啸,心脏狂跳不止。
“把他们甩开。”
用尽最后的力气在陈氏耳边说完这句话后,沈容端如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头不受控制地向陈氏肩上滑去。
陈氏紧紧握着缰绳,惊慌失措地侧脸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容端。
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赵秉清与顾文瑞骑马赶到绵州时,已近日暮。
绵州归属川四布政使司,与思南府接壤,是从思南府去皇城的必经之路。
近了城门关卡,两人下马,却发现前面进城的人群纷纷垂头丧气、交头接耳地往他们这里走来。
“赵兄,他们明明是要进城的,怎么都折回来了?不会是那沈容端察觉了咱们的筹划,和他们打过招呼,不准人进城了吧?”
顾文瑞身着一身深黑色的缁衣,头戴斗笠,一身尽数复制了沈容端平日的穿着。
然而,他的神色却十分紧张,身形也瘦弱白净,一副典型的书生模样,显得这副打扮与他十分不衬。
赵秉清的打扮则没怎么改变,身着一袭便于行走的青灰色的短袍:
“……咱们找人打听一下。”
说着,他拦住了一位路人:“这位兄台,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为何众人皆不过去?”
“唉,说是因皇后驾崩,举国守孝三日,暂停一切活动,禁止人员流通,所以不得通行。”
闻言,二人再次朝关卡处望去。
关卡刚换完岗,除了原先的关卒外,旁边还多了一位穿着清河府衙门差服的人,手里拿着画像,拦着每个人进行比对。
“那个人,看着像清河府的衙役。”顾文瑞低声说着,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安,“定是沈容端同纪崇玉、苏劲松他们通过了气,合力捕你。”
“咱们先趁着天色遮掩,打道回府吧。这几天,就算是进得了城,也赶不了路,反而显眼,惹人怀疑。”
于是,二人又掉转马头,沿着人烟稀少的小路,赶回临溪村去。
顾文瑞乃原川四布政使司巡抚顾君祥的儿子。
赵秉清与顾君祥有两层关系。其一,赵秉清是顾君祥的得意门生;其二,赵秉清是顾君祥治下的思南府知府,二人算是直属的上下级,往来密切。
虽然顾文瑞原先一直在老家呆着,但因着这两层关系,其与赵秉清也时常有书信往来、诗文唱和。
前些日子,顾君祥突然因接受贿赂、将盐铁经营权私自贩卖给商人的罪名被押回皇城,听候发落。
接到消息后,赵秉清十分震惊,一边写信告知顾文瑞,一边连上数奏为顾君祥伸冤,却尽数石沉大海。
一接到消息,顾文瑞便从老家一路赶来,打算进皇城打点一二,看看有没有疏通的门路。
路过思南府时,他特意去拜访赵秉清,希望能从他处了解更多父亲被捕的细节。
结果,去到才发现,赵秉清也要被捕了。
俩人一起结合时局分析了一阵子,觉得顾君祥作为当地有名的文坛领袖、廉洁父母官都能被栽赃陷害,作为其学生的赵秉清的脑门上肯定也已经被皇城的那群人安了一堆莫须有的罪名。
于是,他们便决定直接偷了沈容端的令牌,让顾君祥扮成她的样子,两人直奔皇城,告御状!
当日骗过沈容端后,赵秉清便带着顾文瑞,到其辖下的临溪村山顶的一处废弃民宅里躲了起来。
这个地方既靠近绵州,又隐天蔽日,实在是藏匿的不二之选。
赵秉清之所以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昔日帮桃枝处理完她与纪崇玉的纠纷后,桃枝就被婆家人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
于是,他就把桃枝从原来的村子迁到了临溪村中。
桃枝就把家安在了人烟稀少的山顶,并在附近开垦了田地,还常常送自己种的瓜果来给赵秉清吃,并绘声绘色地向他介绍这里的山野风光。
赵秉清和顾文瑞一路,终于在月明星稀之时到了山顶。
遥遥地看见了废弃民房边上桃枝家里的微弱烛火,赵秉清想,应该是那日桃枝去了府衙,没看到自己,就回来了。
两人牵着马,借夏日林间聒噪的虫鸣声去把马栓在屋后。
然而,等他们绕到屋后,却赫然发现竟然还有一匹马,正在悠闲地嚼着草!
顾文瑞一惊,低声道:“不好,这马我那日见过,是那个锦衣卫沈容端的马!”
“啊——————”
就在这时,桃枝的尖叫声遥遥地传入了二人的耳中。
赵秉清面色一凛,迅速将缰绳套上木桩,拔出背后的剑:
“那废弃之房的墙与桃枝家的后院相连,咱们先去探听一番虚实,看看这沈容端来此地究竟为何。如果她敢伤人,我就同她拼了!”
“好,赵兄,我随你同去。”
痛昏了的沈容端是被陈氏的尖叫声唤醒的。
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头,撑着身下坚硬的床榻坐了起来。
感觉胸口十分诡异地空空荡荡,低头才发现,外衣和里面裹胸用的布帛都已经被陈氏拆了个七七八八。
看了看站在床边、拿着止血药呆若木鸡的陈氏,沈容端默默把布帛缠回去,穿好衣服。
然后开始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
自己身处在一间很小的乡间卧房中,房间内只有一张简朴的木床,床边放着一个小木桌,桌上放着一个油灯。
从门往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门前狭窄的院子,和月明星稀的夜空。
“你、你你你……你是女的?!”
“小声点。非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不可吗。”
淡淡说着,沈容端从榻上起来,走出屋外。
陈氏追在她后面,结结巴巴:
“我、我解你衣服是因为你身上好多血,我怕你伤口裂开了,所以才……”
前院院墙用粗糙的石头堆砌而成,地上放着一些生活杂物,还有一个用稻草搭建的简易鸡舍。鸡舍里只有两只鸡,偶尔发出咯咯的叫声。
“你叫什么?”
沈容端突然问。
“诶,我吗?……你直接叫我桃枝就可以了。”
桃枝还紧攥着手里的那瓶止血散,有些紧张地和她保持些许距离站着。
“桃枝。”
沈容端念着她的名字,突然靠近,用手迅捷地点了她几个穴位。
止血散掉落在地,发出尖锐的破碎声。
桃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用一双圆圆的杏眼惊恐地看着沈容端。
只见沈容端不紧不慢地折回屋内,回来时,手里捻着一粒丸药和一个水囊。
她将丸药填入桃枝嘴中,又将她下巴抬起,直接把丸药顺着水灌了下去。
然后,又抓起院鸡舍中的一只鸡,塞了一枚和刚刚一模一样的丸药到它嘴里。
“刚刚的丸药是我研制的虫蛊。每一颗里面都有一只剧毒的蚂蚁。如果你胆敢说出一个字,蚂蚁就会爬出,瞬间将毒素释放到你的五脏六腑,你也将立即暴毙身亡。”
沈容端死死注视着桃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完后,打了个响指。
只见她手里原本还在猛烈挣扎的鸡突然间停止了动作,身体一阵颤抖后逐渐变得僵硬。
沈容端冷漠地松手,鸡坠落在地,再无响动。
桃枝此生从未如此惧怕过一个人的眼神。
沈容端虽生得一副好皮囊,此刻在月光下的表情却是十万分的可怖。
是杀人如麻者才会有的神情。
简直和下午与她同马疾驰的那个带着残阳温度的沈容端判若两人。
——这时,桃枝才意识到她诨名里的罗刹究竟是何意涵。
此时,赵秉清和顾文瑞刚蹑手蹑脚地贴到了墙上,透过石头的缝隙看着伫于院中的沈容端和桃枝。
沈容端说完,解开了桃枝的穴位。
桃枝整个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力,腿脚一软,无法再站立,直接跌坐在地,眼神仍是惊恐万分。
片刻后,她开始颤抖着手,疯狂地扣自己的嗓子眼,想要把那粒药吐出来。
沈容端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走入了屋中。
赵秉清见状,心急如焚。
他立马站起来,准备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