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蒋月脾气泼辣了些,但当她认真起来想说服某个人,其口才当真称得上巧舌如簧,连赵秉清这个举人都自愧弗如。
在听蒋月把纪崇玉爱博而情不专的感情生活娓娓道来了一遍、又听赵秉清这位纪崇玉的前任朋友向她反复担保蒋月所言句句属实之后,郑家小姐的脸变得煞白,清泪涟涟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娇弱的身躯像风中残叶一般颤动着。
看着她这副面如死灰的模样,蒋月都有些不忍心:
“好了,郑家妹妹,你还年轻,还有重来的机会。不要像我一样,等劳筋苦骨地和这个负心汉成了亲才发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郑家小姐又静静地哭了一会,才红着眼圈,向蒋月开口:
“实不相瞒,虽然奴家一时糊涂,信了那个贼男人的话,可奴家却不曾与他有肌肤之亲。他当初说,等把这边的种种事端都处理好,就明媒正娶地让奴家过门……”
“明媒正娶?你可见过谁明媒正娶是要带人私奔、带人藏藏掖掖,让父母终日以泪洗面、担惊受怕的?”
闻言,蒋月连声冷笑。
——“这边的种种事端”是什么?不就是她蒋月吗!
“就算你不满意父母给你定的亲事,也有许多方法可以回旋。此前,你抗拒父母之命;如今,你同纪崇玉走了,只是把父母之命换成了纪崇玉之命罢了。又有何改变呢?”
赵秉清也在一旁苦口婆心道。
“是了,不如你现在就随我们回家去。对外,你们便统一口径,只说那日你同爹娘有言语争执,此后便偷偷收拾了东西,回乡下找祖母去了。是后来祖母那边的人递了信来,你爹娘才晓得你的去处。此前他们着急,所以报了官。如此解释,也不堕了你的清誉。”
听了蒋月说的,赵秉清也连连点头。
谁料,郑家小姐听见“清誉”二字,刚好转的脸色又变得煞白:
“我爹爹为人最是扞格不通,要是让他知道我做出这样的事,他非打死我不可!我,我,我活不得了!”
说着,她竟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屋外的湖中。
见状,赵秉清大叫一声“不好”,急忙和蒋月一起拉住她:
“姑娘,你这是何苦!”
被二人拦住的郑家小姐羞愤交加,竟当场晕了过去。被一旁的仆从掐人中救醒后,便虚弱地坐在地上,继续以泪洗面、一言不发。
赵秉清打量着不远处几艘正朝湖心岛驶来的船,意识到纪崇玉在此驻守的仆从们还是去向他报告了这里闹哄哄的动静,他们约莫是来捉拿自己了。
“纪夫人,能否麻烦您送她回一下郑府?在下还有些事,需要先行告辞了。”
闻言,蒋月看了赵秉清一眼。
她知道自己的相公与赵秉清关系并不融洽。
比如,她常常听到纪崇玉在家中赌咒发誓,说赵秉清凭借他家的关系做了知府,却如此不识抬举,还事事与他对着干,要他付出代价云云。
……不过,这又与她何干呢。
反正她现在看纪崇玉,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放了赵秉清,还能给纪崇玉找点除了寻花问柳之外的事情做,何乐不为!
“来人,派艘船,送我们和赵大人一起走。”
闻言,大家都惊讶地看了蒋月一眼。
“纪夫人,您……”
赵秉清也有些吃惊,拿不准这位纪崇玉的正房夫人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瓜。
“赵大人,您别担心。妾身平日从不爱听或谈论谁又得了势、谁又失了势这些东西,妾身只知道,您是一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终日忙于政事,都二十三了,家中连一房妻室都没有!妾身感佩于您的公正无私,能与您修得同船渡,也是一场千年得来的缘分了。”
蒋月的神情柔和而真挚,如同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辉。
当她说到动情处,眼眶微微泛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依旧坚定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击中了在场每个人的心。
赵秉清闻言,简直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眼眶微微泛红,深深向蒋月行了一礼:
“古人说举贤不避亲仇,在下却一直没有机会领略那是一种怎样高山流水的境界,今日方才知道,也不过纪夫人这般罢!在下谢过纪夫人了。”
按照纪崇玉的命令飞速划船而来的府卫、衙役们直到上了湖心岛才发现,赵秉清竟然坐着自家夫人的船,与他们擦肩而过、溜之大吉了。
正当他们有些气恼地大眼瞪小眼之际,却突然看见远处湖面上冲出一人。
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个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正踏着湖水,快速向岛上走来。
她的身姿如燕、动作轻盈,平静的湖面以她为圆心,泛起一圈圈涟漪。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全都看傻眼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凌波微步吗?!
终于,在她快靠近湖心岛时,其中一个常常跟着纪崇玉办事的衙役回过神来,一声怒喝:
“不好,把她拿下!”
这个黑衣人却不慌不忙,一双狐狸眼冷冷地看了那衙役一眼,便不屑地别过眼去。
她身形灵巧如蝶,在繁花掩映的小径间闪转腾挪;一边迅速躲避着守卫和衙役的追赶,一边飞快地穿梭于小院的每个房间和角落,眼神锐利如鹰,仔细搜寻着每一个可能藏匿之处。
黑衣人的身法灵活,如鱼得水,始终游刃有余;她的速度之快、身法之巧,令众人眼花缭乱,难以捉摸。尽管守卫和衙役人数众多,但一时之间竟难以捕捉她的踪迹。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岛上的守卫和衙役慢慢聚拢,渐渐形成了包围之势。
最终,黑衣人体力渐渐不支,动作开始显出疲态。
尽管她依旧顽强抵抗,但力不敌众,终究被众多守卫和衙役围困抓获。
待众人把五花大绑的黑衣人送到纪崇玉府上时,天已将近黑透。
“大人,人已拿下。”
衙卫谄媚地向纪崇玉行了一礼,巴结地笑了笑,心中默默祈祷他不要因赵秉清脱逃一事而责骂自己。
纪崇玉此时的注意力确实集中在这名黑衣人身上。
他站在庭院回廊间,微微抬起下巴,身旁的随从便立刻把手上提着的灯笼灯照到了她的脸边。
纪崇玉有些讥讽地俯身,扯下了她脸上蒙着的面罩。
在橙黄灯光的照射下,她的脸庞微微泛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眼角微微上挑,透出一股妩媚与狡黠,似笑非笑间摄人心魄。
挺直的鼻梁上方有一颗小痣,恰到好处地点缀了这张如玉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
纪崇玉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艳,但很快又恢复了冷峻和讥讽。
——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个男人。
——而且,还是一个叶家安插在他父亲手下的眼中钉。
——此次终于有机会可以拔除,怎能不喜?
“沈容端,果然是你。你不仅擅自闯入郑秀才府中掳走了他的女儿,如今还想嫁祸于我,特地将她带来,放在了我的湖心岛。殊不知,我早已拆穿了你的计谋,已经将她送回了府上!”
纪崇玉有些得意地说着,期待看到在被自己抓获后依旧波澜不惊的沈容端听过自己的一番话后,有更强烈的反应。
沈容端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满口胡话的纪崇玉,并没有如他设想中的一样大惊失色、惊恐万分。
纪崇玉见她如此从容,心中更加恼怒。
却见沈容端的唇角微微勾起,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纪崇玉。你当真以为我对你那些床笫之间的事有半分兴趣?”
说着,她扫了一圈院子中将自己层层包围起来、严阵以待的守卫,最后把轻蔑的眼神落在了自得的纪崇玉身上。
闻言,纪崇玉瞳孔一缩,心脏一滞,暗道不妙。
自听湖中府卫来报赵秉清在岛上,他便分拨了自己府上的部分仆役前来支援。
后来,更是直接把衙门的衙役、还有府上的全部府卫都调来了此处。
那当时,他的府中,岂不是空空荡荡、毫无防备?!
冷汗从纪崇玉的额头上涔涔而下。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沈容端狡黠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向他的背后,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片寂静中,气氛如同两段被扯得紧绷的丝绸般令人透不过气。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封信突然划破了凝固的长空,飞向纪崇玉的面庞,擦过他的脸颊而过。
纪崇玉身边的侍卫迅速反应,伸手接住了这封信,递到了纪崇玉的手中。
纪崇玉的手微微颤抖,但他仍故作镇定地接过了这封信。
在灯光的照射下,他打开信封,开始阅读。
随着他看下去,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眉头也越皱越紧。
来回扫视着信纸,每读一段,眼神中就多一分惊愕和不可置信。
最终,纪崇玉抬起头,怒视着沈容端,但嘴唇动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