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刚走出沈容端的厢房没多远,又想起刚刚的越轨之举竟把她的被褥给泼湿了,便转身走向茶老头的住处,打算找他要一床干净的床褥。
此时,茶老头正半躺在床上,眼睛半闭,手里摇着蒲扇,神思飘忽在半梦半醒之间。
被斐然吵醒后,他不耐烦地抱怨道:
“你们姐弟俩大半夜不睡觉,在房里折腾什么呢,居然能把床榻都给弄湿了?干净的在旁边的柜子里,自己去拿,烦死了。”
斐然闻言,隐隐感觉话语里有些捉弄取笑的意味。
但一时没完全反应过来,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茶老头却暧昧地促狭一笑,眯着眼睛说道:
“年轻人,就是火力旺啊。可千万别让你们师父知道了。依我对他的了解,他要是晓得了,肯定会把你们俩揍个半死。”
斐然这才意识到茶老头误会了什么,脸瞬间烧得通红,连声辩解:
“您想到哪去了!……还、还没到那种时候。”
他匆忙卷起干净的被褥,飞也似地离开了茶老头的房间,心跳也随着脚步的加快变得紊乱不堪。
夜风拂面,本该带来些许清凉,可他只觉脸颊越发炙热,像是有什么灼烧着。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容端的模样。
她在榻上闭着眼,安静休息的样子。
她受伤时虚弱的样子。
她轻声呼唤他的样子。
他做错了事,她生气地在嘴上叫嚣要拿鞭子抽自己,最后还是以一句“下不为例”轻飘飘地收尾,无奈地看着他的样子……
更可怕的是,那些画面竟然逐渐模糊,变成了他不小心将沈容端压在床上的情景。
床铺变得狭窄,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合在一起,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她躺在他身下,发丝散落在枕上,衣襟微微敞开,锁骨若隐若现,滚动着水珠。
沈容端的呼吸就在耳边,带着她特有的淡淡香气,似有若无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肌肤一阵颤栗。
斐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一阵慌乱,脚步越来越急促。
到了沈容端的厢房门口,看到紧闭的房门外摆着她刚换下的衣服,斐然轻轻咳了一声,抬手敲了敲门:
“师姐,刚刚……床榻湿了,我拿了新的被褥过来……”
过了片刻,沈容端的声音才淡淡地从门内传出:
“放门口吧,待会儿我自己弄。”
经历了刚才那场尴尬,沈容端一时间不太愿意面对斐然。
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她觉得还是暂时保持距离为好。
斐然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下,又开口道:
“师姐,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全,毒也刚解,今晚好好休息。我和赵秉清一个屋,我会把他直接绑在床上,好好看住他的。”
沈容端看着门外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心里浮起更多的无奈。
她此时,也的确暂时不想见到赵秉清——
他们之间,也在短期内出现过比较尴尬的状况。
……她的人生。
还真是够曲折的。
“好。”
沈容端隔着门应道,语气透着一丝倦意。
桃枝跑到溪边,对正在吭哧吭哧洗衣服的赵秉清传话道:
“赵大人,沈大人说,她的衣服不用你洗了。”
赵秉清闻言,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然而,他心里主要还在念着那块手帕的事,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以防自己的一系列心理活动都是无稽的误解。
于是问道:
“桃枝,那手帕……”
“怎么了?手帕有什么问题吗?”
桃枝一脸疑惑,随后恍然大悟般说道:
“哎呀,沈大人粗手粗脚的,我早该提醒她,这么重要的东西该好好保管。”
她觉得,按照沈容端那个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的性子,肯定是把手帕给弄脏了,或者是刮了蹭了之类的。
赵秉清摇摇头,神色有些紧张,低头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
过了一会,才小声说道:
“不是,我是想问,她什么时候绣的这帕子?怎么绣好了也一直没给我,现在才……”
桃枝听了这话,觉得沈容端应当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赵秉清,所以便只当他说的“她”是自己的小姐妹——
在秀才府做事的芸英。
便顺口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赵大人,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人家早就听说你的贤名了,心中暗生爱慕之情呗。可是,大家都清楚彼此境遇悬殊,注定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所以不敢奢望什么未来。就把芳心都付诸于针线之上,聊表心意。手帕绣好了,也没机会给你,才一直搁置着。”
说完,桃枝便蹲下身子,打算帮赵秉清一起洗衣服。
赵秉清连忙拒绝: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免得弄湿你衣袖。挺晚的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等桃枝走后,赵秉清低头看着水中的衣物,忽然又想起那天,沈容端面无表情地随手丢给他的那块方方正正的脏衣服。
桃枝刚刚说的“心中暗生爱慕之情”,也在他脑中不断回旋。
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想起了沈容端每次被他感谢或者夸奖时,脸上如同吃了瘪般难受的表情。
——这个人,真是十足的口是心非啊。
“赵兄在想什么呢,这么开怀?”
此时,斐然却拿着沈容端的衣服,走到了他身边,笑着问道。
赵秉清看见斐然手中拿着的是沈容端的衣服,忍不住愣了愣,心里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失落。
——原来沈容端不要他洗,是因为拿去给了她的师弟。
转念一想,他们是师兄弟,关系本就比自己亲近得多,这也无可厚非。
于是赵秉清敛了神色,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书里读到的一个典故罢了。”
一条溪水那么长,斐然偏偏要晃到赵秉清身边来洗沈容端的衣服,显然不是为了听他讲什么典故。
虽然赵秉清和沈容端看起来总是针锋相对,甚至有些过节,且在赵秉清的眼中,沈容端不过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而已;
然而,斐然今日看到赵秉清神色慌乱地抱着沈容端冲出来,并想到他们独自相处了几天,还携手从山寨逃出,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想到自己之前居然任由师姐与赵秉清共枕一夜,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且,刚刚赵秉清竟然还特意差遣桃枝来问沈容端,有没有衣服要洗。
哪个正经男人会上赶着洗另一个男人的衣服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不管二人到底有些什么事情,他必须要来给赵秉清打个预防针。
——别的什么事,都好商量,他也愿意做个好人。
——但是,在沈容端的事情上,他不是个慷慨之人。
“赵大哥,今晚我同你睡一个房间,我师兄真是的,还特意交代,要把你在床上捆好。你说她,是不是太不信任你了?”
斐然一边将衣服浸入水中,一边笑着说道,目光却在悄悄观察赵秉清的神色: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不会趁我睡着逃跑的,我就虚虚地绑几下,不碍什么事。”
果不其然,赵秉清的脸色瞬间黯了下来。
——经历了这许多风风雨雨,沈容端还是不信他吗?
她避开他,他理解。可是,为什么还要说出把他捆在床上这样的话?
而且,她为什么一边给自己绣手帕,说爱慕自己,一边又如此提防?
他突然觉得,原来自己还是根本不了解,沈容端是怎样一个人。
看着赵秉清失落的表情,斐然心里虽有些不忍,但反而更觉得他对沈容端的态度不对劲。
于是,换上了一副他惯用的人畜无害的表情,乘胜追击道:
“赵大哥,之前听桃枝提起过,你好像是在找一位恩人的女儿吧?还说找到了,要同她成亲呢。怎么样,有什么线索、消息了吗?我师父、师兄和我行走江湖多年,倒也认识一些人,可以帮你一起找。早日找到,也好早日了却一桩心事。”
赵秉清听他提起下落不明的沈濂二女儿,心中更觉沉重。
——这几日,纠缠他最深的情感之一,就是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沈二小姐的愧疚之情。
他曾信誓旦旦地说,找到沈二小姐之后,倘若她未嫁人,便与她结为夫妻;若她已嫁人,便同她结拜为兄妹。
然而,每次看到沈容端炫目的笑容,他就莫名其妙地无法移开目光。
更何况,在雾霭关时,他还……
他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每每想起这一团乱麻,便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他真瞧不起自己。
或许,沈容端那日在马上,突然开口怒斥他的那些话,才是正确的——
他凭什么觉得,娶了这个沈二小姐,就是对她而言最好的归宿、就是对沈家的报恩呢?
他赵秉清,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囿于俗网的普通人罢了。
要是真的找到了她,她又想嫁给自己呢?
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虽然一直都在寻找,但还是暂时还没有她的下落。”
赵秉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脸上完全没有了刚刚莞尔一笑时的闲适。
“若你和你的师父,师……师兄,愿意帮我这个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是啊,还是快些找到比较好呢。”
斐然笑眯眯地说道,语气轻快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调侃:
“不然,要是等到赵大哥你人老珠黄的时候才找到这位小姐,那可就麻烦了。如今的女子,可都是喜欢年轻的公子呢。赵大哥,你说是不是?”
没待赵秉清回话,斐然却又从容不迫地补上了最后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