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桐城回寨子的一路上,贺听澜感觉到傅彦总是走神。
经常是叫了他两三声,傅彦才反应过来。
很明显就是心里有事儿。
贺听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就是不愿意开口问。
傅彦如果想说会主动说的,贺听澜心想,他若是不愿意说,自己非得问也挺没意思。
这年头谁还没有点秘密了?
再说了,即便他们之间是这样的亲密关系,也不代表必须事事和盘托出。
想到这,贺听澜终于把自己给说服了。
心里好受了一点。
回到寨子之后又有一大堆事等着贺听澜去处理。
以至于他一忙起来,就暂时把傅彦的不对劲抛之脑后。
时间一晃来到了三天之后。
贺听澜终于忙完了,感到一身轻松,伸伸懒腰准备看一会新买的话本子。
谁知他刚翻开第一页,傅彦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阿澜,我有话要对你说。”傅彦开门见山道。
“嗯?什么事啊?”贺听澜有些差异。
毕竟傅彦这么直白的开场实在是少见,还怪稀奇的。
于是贺听澜把话本子合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等着傅彦的后文。
“其实那天我说要去买茶叶,是个借口。”傅彦说。
“嗯,”贺听澜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然后呢?”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傅彦困惑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你早就发现了?”
“也不算吧。”贺听澜云淡风轻地笑道,“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多少能感觉到一些。”
也是,傅彦心想,贺听澜这么聪明,若说一点都没察觉到,反倒不像他了。
“其实我姓傅,名彦,寓才德兼备之意。就像你猜的那样,文嘉是我早已取好的表字,郁是我母族的姓氏。当朝户部尚书正是家父。”傅彦坦白道。
“哦——原来如此。”贺听澜点点头,又颇为好奇地问:“那户部尚书赚得多吗?跟我的寨子比如何?”
“这……”傅彦怎么也没想到贺听澜会问这个。
他的关注点还真是……角度刁钻啊。
“单论俸银其实不多。”傅彦解释道,“一年八十二两,还没有你交一次货赚得多。”
“就这么点儿?”贺听澜失望道,“看来当官也不怎么好嘛,挣得少还每天提心吊胆的,搞不好还被人刺杀。”
傅彦失笑。
其实贺听澜说得也挺有道理,他也觉得在山寨里的日子比在家里更舒坦、更滋润。
但那又如何呢?
金陵城才是他的家,他总归要回去的。
“所以,你跟我讲这些,只是想自我介绍一下?”贺听澜挑眉问道。
“不。”傅彦摇摇头,坐到贺听澜身边。
“其实上次去桐城的时候,我就和一个叫赵平的果农搭上线了。”傅彦讲道,“他来往于金陵城和桐城之间,所以我托他帮我打探金陵城的消息。”
“打探到什么了?”贺听澜好奇地问。
傅彦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日和果农赵平的对话娓娓道来。
那日,傅彦一进店就看到赵平面色凝重,十分焦急地在等什么人。
“赵兄,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耽搁了。”傅彦语带歉意地对赵平抱了抱拳。
“没事,还好你来了。”赵平连忙道,“你托我去打听的事我都打听过了,哎呦,那可都是大事!你确定要听?”
傅彦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道:“自然,赵兄都知道什么,尽管说吧。”
“好。”赵平点点头,“两个月前宫宴混入刺客一事,据说是二殿下勾结外邦蓄谋,试图栽赃于太子殿下。结果露馅了,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什么?”傅彦瞪大了眼睛,“那二殿下现在如何?”
“据说是被关进了天牢。至于如何处置,这事还得看圣上的意思。”
傅彦紧锁眉头,心中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二殿下的母妃是他的亲姑母,可以说这位殿下的未来和傅家的家族命运息息相关。
可傅彦印象中的这位皇帝表哥虽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却也没有刺杀皇帝、陷害太子的胆量。
看来此事背后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傅彦又问:“可还有什么消息?”
“再有便是……”赵平想了想,道:“哦,傅家的老夫人好像快不行了,据说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
方才那一击傅彦还没完全缓过来,这又来了更重的一击。
祖母病危对于傅彦来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
他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还好眼疾手快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他记得自己春天从家出发前往大齐的时候,祖母只是受了点风寒,并无大碍,怎么这才半年就快不行了?
赵平见他脸色惨白,有些担心道:“小兄弟?小兄弟?你没事吧?”
“哦……没事。”傅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慌神的时候,他得赶快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该做的事。
“还有什么事,你都一并说了吧。”傅彦道。
他倒要看看还能有什么“好消息”等着他。
所幸其余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都挺让人头疼。
先是顾家举办马球比赛,傅彦的三弟跟顾家三房的二公子打起来了,而且还是为了抢夺一个簪子,打得双方脸上都挂了彩。
实在是不体面!
再就是顾将军在朝堂上被皇帝训斥了几句,虽然没有受到惩罚,但这也足够让傅彦他爹高兴不已。
傅彦叹了口气,怎么全是和顾家有关的事?
他们两家的恩怨持续了几十年,小打小闹没断过,却也不曾真的大动干戈。
赵平把自己在金陵城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全都讲给傅彦之后,傅彦心里总算对城中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自己不在的这半年,金陵城还真是热闹啊。
看来自己再不回去是不行了。
他说什么也得见祖母最后一面。
只是他这样贸然回城,必定是危险重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刺杀他的那一批刺客还没调查清楚,傅彦就仍处于危险之中。
他在明,敌在暗,对他更是极为不利。
在无名寨的时候有得天独厚的地形优势,再加上贺听澜布下的重重机关,反而对傅彦是一种保护。
可是他一旦独自离开,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潜在的危机。
他能不能活着看到金陵城的城门都是个问题。
即使平安进入金陵城,城中势力错综复杂,若是被想要刺杀他的人发现了行踪,只怕他也难以活命。
所以这几天傅彦一有时间就研究回城的路线,如何避开可能的危险,如何趁早和信得过的人搭上线。
只是金陵城内的事情他虽熟悉,可回城的这一路十分遥远,要经过的那些地方对傅彦而言更是十分陌生。
既然早晚也要和贺听澜坦白,不如现在就把一切和盘托出。
贺听澜闯荡江湖多年,比他有经验多了,或许能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
傅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之后,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即便是为了孝道,你也非回不可了。”贺听澜缓缓道。
“阿澜,你放心,寨子里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傅彦拉过贺听澜的手,郑重其事道。
“他们若是问起来,我就说我是掉下悬崖后被河边的一个村民捡到,带回村子里疗伤。”
“你给我一年的时间,就一年,等我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就回来找你!”
贺听澜看着他信誓旦旦的神情,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澜?”傅彦见他半天没反应,试探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贺听澜回过神来,“其实也不用非要赶在一年之内,你去处理你的事情,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至于以后如何,都随缘吧。”贺听澜云淡风轻地笑笑,“不用强迫自己。”
傅彦有些困惑地挠挠头,“你这是……同意了?”
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话呢?
“嗯,同意啊。”贺听澜说,“长辈病重,儿孙侍奉榻前,本就是你们那儿的规矩。我当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贺听澜问道,“也好提前帮你收拾收拾东西。”
“我没多少东西。”傅彦道,“就是一些应急用物和衣裳,我已经整理好了。至于什么时候……祖母病重,我想尽早回去,明天可以吗?”
“行,那就明天。”贺听澜点点头,“一会我拿张舆图给你,说一下沿途能走和不能走的路,以及一些别的要注意的事情。这年头外面不太平,你多加小心。”
傅彦沉默了一瞬,忽然抱住贺听澜。
他觉得有千万种情绪在心底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叫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是他长到十八岁以来,从未有过感受。
二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说话,寂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
半晌过后,还是贺听澜率先推开了傅彦的怀抱。
“好啦,既然明天要赶路,一会收拾好东西就早点睡吧,省得路上犯困。”贺听澜笑着拍拍傅彦的肩膀,起身走了。
傅彦下意识地伸手,试图抓住贺听澜,却只抓到了一片柔软的衣料,又像握住了流水般滑走。
转瞬即逝,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