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澜这一摔惊动了树林中那对男女。
二人吓得连忙推开对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哎呦……”贺听澜一边揉快摔成四瓣的屁股,一边挣扎着站起来。
那对男女正二脸惊恐地朝贺听澜看过来,见他一脸血,搞不清状况的二人吓得不轻。
“大、大当家?”
贺听澜定睛一看,也愣住了。
“大成子?琴姐?”
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不自然的气息,这对男女十分尴尬地挤在一处,不知是该看贺听澜还是不该看。
“不是……你们、你们怎么……”贺听澜看看赵大成,又看看陈素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素琴是个寡妇,她原先的丈夫叫陆淮,夫妻二人是最早开始跟着贺听澜的无名寨成员。
陆淮之前在一个打铁铺子做工,然而铁铺掌柜贪得无厌,知道这对小夫妻是新搬来城里定居的,没什么人脉,就变着法儿地克扣陆淮的工钱。
有一次二人四岁的儿子生了病,急着用钱。
陆淮就求掌柜的把之前拖欠的工钱给他,却遭到喝醉酒的掌柜一顿打骂。
“掉进钱眼的东西!”掌柜踹了陆淮一脚,“你才在我这做工多久?学了我多少技术?我没找你要拜师的钱就不错了,还想要工钱?”
“可当初说好了的,一个月一两二,这都三个月了……”陆淮一肚子委屈,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城里的人这么黑心!
掌柜根本不理陆淮,继续翘着二郎腿喝酒。
如果是往常,陆淮可能还会先忍下来想想办法。
可是人命关天,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陆淮找准时机,便冲上前去抢掌柜的钱袋。
可谁知道这掌柜酒量极佳,喝了那么多酒还有力气还击。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打了起来。
在推搡的过程中,陆淮没收住力气推了对方一下。
结果掌柜没站稳,一个踉跄,额头狠狠磕在桌角,流血过多而亡。
陆淮吓坏了。
铁铺掌柜的小舅子的妹夫在县衙有关系,而自己却半点人脉都没有。
只要见了官,掌柜克扣工钱一事肯定会被抹去,案件的最终定论无外乎就是陆淮劫财不成怒而杀人。
等待他的是被处死。
可是他的妻儿怎么办?
陆淮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知道到了第二天,掌柜的尸体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自己想逃也逃不掉。
情急之下,陆淮带着妻儿连夜从城中逃走。
只可惜他们的孩子最后还是没能救活。
夫妻二人一路逃亡,为了躲避官府的通缉住过山洞,睡过森林。
再后来就遇到了贺听澜。
那一年贺听澜才十四岁,虽说独自闯荡江湖这些年也攒下不少本事,但仍有许多方面还稚嫩得很。
所以虽然表面上是夫妻二人跟着贺听澜混,但其实在生活中他们就像贺听澜的长兄长嫂,对他多有照顾。
“陆大哥是为了保护你被砍死的,他才过世两年有余,你就转头与他人偷情?”贺听澜又难过又气愤,一步步走向陈素琴。
“你这样对得起陆大哥吗?”
陈素琴低下头,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赵大成觉得这没什么,对贺听澜道:“大当家,我跟素琴是真心相爱的。您看啊,我未娶,她守寡,我们在一起也不算有违道德吧?而且……”
还没等赵大成说完,陈素琴便打断了他:“别说了。”
她转头对贺听澜道:“大当家,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贺听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他对赵大成吩咐道:“你先自己回寨子。”
赵大成还想说什么,但见到陈素琴对他拼命使眼色,遂作罢。
看着赵大成离开后,陈素琴掏出一条手帕递给贺听澜,“给,擦擦脸上的血吧。”
“不用了,擦不干净。”贺听澜摇摇头,“我去河边洗洗,你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吧。”
二人来到主河流的中游,也就是平常大家浣衣洗澡的地方。
贺听澜看了一眼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被吓了一跳。
鼻血都被抹到下巴上了。
噫,好恶心!
贺听澜蹲下来,掬了一大捧水扑到脸上。
清凉的河水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甚至凉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做都做了,还怕别人知道么?”贺听澜没有回头,而是望着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河面,轻声问道。
陈素琴露出为难的神色,“阿澜,你也知道,我跟你陆大哥是最早一批加入寨子的,大家一直都视我们为模范夫妻,我是怕……”
她说到这顿住了,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怕他们唾弃你,用难听的话骂你?”贺听澜帮她说了。
陈素琴轻轻点了一下头,承认了。
虽说无名寨向来都信奉能者居上,不怎么讲究论资排辈,可前后辈的观念本就是人类社会中不可避免的一种思想。
不管这种思想的存在感是高是低,它都存在着。
更何况贺听澜这个大当家都会追在陆淮屁股后头,一口一个“陆大哥”,那些后来加入寨子的成员自然会对陆淮多几分敬重。
两年前的春天,那时候贺听澜他们还不住在入云峰,而是西边七百多里外的一个小山头。
那日,大家像往常一样,带着准备好的皮子去交货。
结果半路上遇到了来捉拿他们的官兵。
陆淮为了救自己的妻子,也为了阻止官兵知晓寨子里的人的长相,主动提出来以身为饵把官兵往反方向引。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陆淮被官兵乱刀砍死,就连尸身都没能留下,而是直接被官兵给拖走烧了。
可以说寨子能存活下来、能有今日的辉煌,一部分是用陆淮的性命换来的。
“阿澜,我是寨子的大功臣的女人,我合该为他守寡一辈子的。只是我……”
陈素琴眼眶红了,“我也要继续生活下去啊。”
贺听澜看着她,忽然觉得唏嘘。
他觉得恨铁不成钢。
虽说这句话用来形容一个于自己而言长嫂一样的人,显得有些奇怪,但贺听澜心中涌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如果你真的走出来了,遇到了真心相爱的人,我会祝福你们。我想陆大哥也会祝福你们。”贺听澜缓缓开口。
“可是琴姐,你真的爱大成子吗?”
“当……”陈素琴下意识张口就要承认,可她看到贺听澜那双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却又看不到底的眼睛,突然就怔住了。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对大成子算不上爱,但我是真心打算和他过一辈子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贺听澜问道。
“因为他愿意要我。”陈素琴道,她缓缓走到河边,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山川河流。
“他能干、老实、又喜欢我、不嫌弃我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以我现在的处境,还能找到这么个男人,该珍惜的。”
贺听澜摇摇头,“我不明白。”
他走到陈素琴对面,看着她,“就非得有个男人吗?哪怕你不爱他,哪怕你忘不了陆大哥,还要和他在一起?”
陈素琴看着满脸困惑的少年,笑着说:“你不会懂的,阿澜,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再不抓住眼前有的,以后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贺听澜提高了声音。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自在,却偏要在心里还装着一个男人的时候,跟另一个在一起?”
“因为最终肯定要找个伴的。”陈素琴道,“与其一拖再拖,不如趁着现在有大成子追我,就应了他。”
“为什么最终一定要有个伴呢?”贺听澜还是不解,“我就觉得一个人很好,逍遥又快活。”
“因为你是个男娃啊。”陈素琴温和地笑着,却显得有些苦涩,“我们女人不一样的,总归要嫁人才能走下去。”
“我不觉得。”贺听澜果断地摇摇头,“慧姐和云娘也是女子,她们完全可以不嫁人。慧姐在语言上极有天赋,年纪轻轻便掌握六种语言;云娘善经商,尚未及笈便能跟那些老狐狸谈生意。”
“以后就算她们不跟我混了,一个可以去做翻译,一个可以开店。如果姐妹俩联手,那就可以在与西域互市中稳稳站住脚跟,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贺听澜说得有些激动,眼睛亮亮地看着陈素琴。
“琴姐,你的绣工不比市面上的差,完全可以帮人绣东西赚钱养活自己。”
“就拿桐城的物价来说,绣一条缎面的腰带至少五贯钱,扇子七贯,像衣裳锦被这样的大件儿最低也要二十贯,贵的有数百贯。”
陈素琴似乎从未想过这些,一时间愣住,久久没有说话。
“如果你是因为想生存下去,才和大成子在一起,其实完全不需要这么做的。”贺听澜继续道。
“桐城绫罗铺的掌柜跟我熟,我可以帮你跟他争取来一份活计,赚得肯定比现在多。”
见陈素琴似乎出神了,贺听澜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琴姐。琴姐?”
“啊。”陈素琴终于回过神来。
“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啊?”贺听澜一脸期待。
“我……”陈素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话给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回去再想想吧,”她说,“你说的这些,我从前想都没敢想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听澜点点头,表示理解,“那行,我下山还有点事,琴姐你先回寨子吧。”
“好。”陈素琴应到。
她转身刚要走,又想到什么,脚步一滞。
“阿澜。”陈素琴转身道,“我跟大成子的事……”
贺听澜立刻懂了,冲她笑道:“你放心吧,我会保守秘密的!”
陈素琴终于放下心来,朝贺听澜点点头表示感谢,便转身回寨子了。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山里之后,贺听澜伸了个懒腰。
方才陈素琴的那些话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他又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个不是滋味法。
这种难以解释的感觉让贺听澜十分不爽,抓心挠肝地试图理清楚。
不过归根结底,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贺听澜每当想不通一些人和事的时候,都会用这句话解释。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只要自己认为说得通了,贺听澜便感到身心舒畅。
哎,感情这东西真复杂,贺听澜感叹道。
为什么只要牵扯到感情,就会让人难受呢?
果然,自己还是明智的,贺听澜心想,智者不入爱河!
嘿嘿。
今天的阳光特别充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河水随着微微的波动,闪耀着时而金时而银的光泽。
好漂亮!
这么漂亮的河面,最适合用来打水漂!
贺听澜兴致冲冲地捡起一块大小厚度都适合的石头,瞄准前方,“嗖”地扔出去。
石头在水面上轻盈地跳动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贺听澜跑到河岸边上,伸着脖子数这次弹了几下。
“……八个,九个,十个……”
哇哇哇,超过十个了!
贺听澜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继续数,每多数一个就更兴奋一分。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居然弹了二十下!
打破了之前十八个的记录!
贺听澜欢呼一声,开心地一蹦三尺高。
我真厉害,贺听澜心想,晚上回去奖励自己两块酱大骨!
不想好吃的倒还好,一想到酱大骨,贺听澜顿感饿意上头。
赶紧回寨子!
贺听澜说走就走,一路连蹦带跳地穿过小树林,开始爬山。
不过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
不重要了,好饿,填饱肚子要紧。
贺听澜欢快地爬到